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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青囊药铺浸染得如同一个独立于喧嚣京城之外的寂静孤岛。前铺早已熄了灯火,顾青囊那间小屋也沉寂无声,只有均匀而轻微的鼾声隐约传来,昭示着主人已然安睡。

陈七童蜷缩在自己那方狭小天地的硬板床上,却并未入睡。怀中那两张暗黄色皮符传来冰凉的触感,如同两块寒冰,不断提醒着他刚刚取得的突破,也刺激着他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望。

“幽影遁形符”的成功制作,证明了“阴冥墨”的可行性,也让他对《幽魂养灯篇》的信心大增。但这还远远不够。一张符箓只是外物,真正决定生死存亡的,是他自身的力量——那盏历经磨难、刚刚开始蜕变的魂灯。

他需要更快的恢复速度,需要更强大的魂力,需要彻底掌控那危险的寂灭本源。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幽魂养灯篇》中,那篇名为“幽灯淬骨”的后续法门。

“幽灯淬骨”,顾名思义,是以魂灯之光,反哺淬炼己身骸骨。这对于陈七童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的躯壳,本就是融合了幽冥凶器“孽骸”所重铸,骨骼深处潜藏着寂灭本源与凶戾之气。若能以《幽魂养灯篇》的法门将其彻底炼化、掌控,不仅能让肉身强度大增,更能加深与寂灭本源的联系,甚至……可能挖掘出这具凶骸更深层的潜力。

但此法凶险,远胜“纳寂灭为薪”。需以魂灯光芒为引,照耀周身骸骨,引动深藏其中的凶戾与寂灭之力,再以功法将其一点点剥离、炼化,融入魂灯,反哺己身。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被骸骨中潜藏的凶性反噬,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陈七童抚摸着胸口,感受着那点幽蓝碎钻稳定而冰冷的搏动。他没有犹豫。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本就是他一路走来的常态。

他缓缓坐直身体,五心朝天,意识彻底沉入识海。

首先,是“凝神观灯”。有了之前的经验,那盏虚幻的、核心镶嵌着幽蓝碎钻的灯盏迅速在虚无中凝聚成形,轮廓比之前清晰了不少,散发着稳定而内敛的光芒。

接着,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观想,而是开始尝试《幽魂养灯篇》记载的,更进一步的“魂灯映照”之法。他引导着观想灯盏的光芒,如同水银泻地般,缓缓“流淌”出灯盏的范围,开始照耀向自身那具虚幻的、代表着肉身本质的“灵骸”。

起初,光芒只能笼罩灵骸的轮廓,如同蒙着一层薄纱。但随着他心念集中,魂力持续输出,那幽蓝的光芒逐渐变得清晰、凝实,如同真实的灯光,一寸寸地扫过灵骸的每一处细节。

当光芒触及灵骸四肢骨骼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平静的灵骸骨骼深处,猛地爆发出无数细小的、漆黑的、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的阴影!这些阴影散发着浓郁的凶戾、怨毒与冰冷的寂灭气息,正是潜藏在他骸骨深处的、未被完全炼化的凶器本源!

它们仿佛被魂灯的光芒惊扰、灼伤,发出了无声的尖啸,疯狂地冲击着照耀而来的幽蓝光芒,试图将其污染、扑灭!

轰!

陈七童的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袭来!那凶戾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魂灯光芒的反噬,狠狠钻入他的意识,无数血腥、暴虐、充满毁灭欲望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现——死殿搏杀、灰烬穿心、狱卒长狰狞的石髓手臂……

是孽骸残留的意志反噬!

“镇!”

陈七童心中发出一声冰冷的厉喝,观想灯盏猛地光芒大盛!那幽蓝色的光晕中,隐隐浮现出之前被炼化融入的那一丝寂灭本源的特性,带着一种更高层面的、冰冷的威严,狠狠压向那些暴动的漆黑阴影!

滋滋滋——!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幽蓝光芒与漆黑阴影激烈冲突、湮灭!陈七童的意志如同风暴中的礁石,承受着双方力量对冲带来的巨大压力。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被两种极致的力量反复撕扯、碾压!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全力运转《幽魂养灯篇》的炼化法门。观想灯盏的光芒不再仅仅是照耀,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的、带着淬炼意韵的光丝,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缠绕上那些被暂时压制住的漆黑阴影,开始一点点地剥离、分解、炼化!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且痛苦异常。每炼化一丝阴影,都仿佛从他灵魂上硬生生剐下一块肉!那阴影中蕴含的负面情绪和凶戾意念,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试图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丝。后背刚刚结痂的伤口也因为这剧烈的灵魂波动而再次崩裂,渗出血迹,染红了衣衫。

但他没有停下。

他想起爷爷温暖而担忧的眼神,想起瘸叔决绝的背影,想起阿阴坠入轮回井前那声“哥”……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锚定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炼化!继续炼化!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被彻底炼化的、精纯的凶骸本源之力,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融入观想灯盏,被那幽蓝碎钻吸收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瞬间传遍陈七童的“灵骸”!

那幽蓝碎钻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亮了一分!其核心那孕育的光点也似乎壮大了一圈,搏动更加有力!甚至连带着他对腰部核心那剩余寂灭本源的感应,都清晰、亲近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那虚幻的“灵骸”四肢,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变得更加凝实、坚韧!

有效!“幽灯淬骨”果然有效!

巨大的喜悦混合着极致的疲惫涌上心头,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骸骨中潜藏的凶戾阴影依旧庞大,需要水磨工夫一点点炼化。

他不敢贪功冒进,缓缓停止了“魂灯映照”,收束光芒,回归观想灯盏。识海中的冲突逐渐平息,但那炼化了一丝凶骸本源后带来的充实与强大感,却真实不虚地留存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那点幽蓝寒芒似乎更加凝练了。虽然身体因为精神和魂力的巨大消耗而近乎虚脱,后背伤口也隐隐作痛,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无论是魂力还是对躯壳的掌控,都实实在在地提升了一截!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从前铺方向传来。

不是老鼠,也不是风吹动杂物。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谨慎。

陈七童心中一动,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如同真正的石雕般静止不动,只有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外界的动静。

是顾青囊!

他听到顾青囊那间小屋的门被轻轻拉开,然后是极其轻微、几乎落足无音的脚步声。顾青囊没有点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前铺。

他要出去?在这深更半夜?

陈七童的心提了起来。顾青囊深夜外出,所为何事?是与自己有关?还是这药铺本身就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听到药铺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顾青囊瘦小的身影闪了出去,随即门又被轻轻合上,落闩声微不可闻。

走了。

陈七童躺在床榻上,眼神闪烁。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探查顾青囊底细,或许还能顺便了解外界情况的机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魂力的空虚,迅速起身。他从怀中取出那张新制成的“幽影遁形符”,贴在胸口。魂力微微激发,皮符上幽光一闪,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了他全身,他的身形变得模糊不清,气息也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走到布帘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后,才如同滑溜的泥鳅般,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前铺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味。他来到门边,没有去动门闩——那可能会留下痕迹。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扇同样破旧、之前被他撞碎过窗棂、后来被顾青囊简单修补过的窗户上。

他如法炮制,用魂力微微干扰了修补处的薄弱点,然后如同没有重量般,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出去,落入外面冰冷的夜色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和犬吠。他凭借着“幽影遁形符”的效果,紧贴着墙根的阴影,魂灯碎钻那增强后的灵觉全力展开,如同最敏锐的猎犬,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顾青囊的那一丝极其淡薄的、混合着药香和某种陈旧气息的痕迹。

顾青囊没有走远,他的方向……似乎是朝着京城更深处、那些更加古老破败的坊市而去?

陈七童心中疑窦丛生,小心翼翼地缀在后面。

顾青囊的脚步看似缓慢,实则速度不慢,而且对路径极为熟悉,专挑那些最阴暗、最少人迹的小巷穿行。他的背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佝偻而神秘。

跟踪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顾青囊在一个十字巷口停了下来。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迅速拐进了左边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两侧高墙阴影完全吞噬的死胡同。

陈七童心中一动,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如同一片真正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旁边一户人家低矮的院墙,伏在墙头,借着月光和“幽影遁形符”的隐匿效果,朝着死胡同内望去。

胡同尽头是一面斑驳的高墙,墙下堆满了垃圾。只见顾青囊走到墙根处,在一堆看似随意摆放的破瓦罐中,熟练地移动了其中几个。

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那面斑驳的高墙底部,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顾青囊没有丝毫犹豫,矮身便钻了进去,洞口随即在他身后迅速闭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七童伏在墙头,看着那面恢复如初的高墙,冰冷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凝重。

密道?!

顾青囊一个看似普通的市井老医,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拥有一条如此隐秘的密道?他深夜来此,所为何事?这密道之后,又通向何方?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跟进去?密道之内情况不明,危险未知,以他现在的状态,贸然闯入绝非明智之举。

但直觉告诉他,这密道之后,很可能隐藏着关于顾青囊,甚至关于这座京城阴影面的重要秘密。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魂灯碎钻那增强后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了一丝从高墙之后、那密道深处隐隐传来的……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气息!

那气息……冰冷、死寂、带着轮回的意韵……竟然与阴佩破碎前的气息,有着几分相似?!不,更准确地说,是与阴佩中属于篾玉艄公的那部分法则印记,同源!

难道这密道之后,连接着与篾玉艄公、与幽冥有关的地方?!

陈七童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不再犹豫,从墙头滑下,如同真正的幽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面高墙之下。

他仔细回忆着顾青囊刚才移动那几个破瓦罐的顺序和方位,小心翼翼地依样操作。

嗡……

那轻微的机括声再次响起,黑黢黢的洞口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着陈旧尘土、阴冷潮气以及那一丝令他心悸的幽冥气息,从洞口深处扑面而来。

陈七童深吸一口气,将“幽影遁形符”的效果催动到极致,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踏入了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洞口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青囊药铺的老医,深夜通往幽冥的密道……这京城的夜,似乎比那安阳王府,更加深邃,更加诡谲莫测。

而陈七童这条刚刚挣脱囚笼的幼蛇,正向着这片更广阔的黑暗,吐出了他试探的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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