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未央宫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刘彻正俯在案前批阅奏章,朱笔在竹简上划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陛下,韩安国求见。内侍轻声通禀。
刘彻头也不抬:
韩安国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却仍保持着谨慎。
他先是环顾四周,确认殿内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
陛下,北军传来密报,卫青又升了一级,如今已是骑都尉了。
刘彻手中的朱笔顿了顿,嘴角扬起笑容: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材。上次见他时还只是个百将,这才半年光景。
正是。韩安国凑近些,声音更低了,军中都在传,卫青训练骑兵很有一套。特别是马上射艺,他带着的骑兵队个个都能在疾驰中百步穿杨。不过......
不过什么?刘彻抬眼。
太后娘娘那边,似乎已经注意到这个突然冒头的年轻将领了。
韩安国忧心忡忡,昨日田太尉还特意问起北军的人事变动。
刘彻冷笑一声,将朱笔重重搁在笔山上:朕提拔个将领,还要经过他们田家同意不成?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飘落的梧桐叶,沉默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卫青的家人,近来如何?
韩安国立即领会了皇帝的意思,禀报道:卫子夫在云锦作坊很是出色,前几日还绣出了一幅双面异色绣,连蜀地来的老师傅都赞不绝口。”
“卫少儿也在作坊里,她儿子霍去病已经会走路了,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卫青的母亲呢?
老夫人身体硬朗,如今专心带着外孙。平阳公主赏的院子很宽敞,一家人都住得下。
韩安国说着,悄悄观察皇帝的神色,殿下对卫家,确实照顾有加。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粮种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韩安国神色更加谨慎,几乎是用气音回话:公孙大人那边传来密报,高产粮种已经在北境三郡试种成功。”
“雁门郡的收成比往年翻了一番还不止。但此事做得极其隐秘,都是借着往边境运军粮的由头,掺在普通粮种里运送的。
朝中可有人察觉?
目前还没有。不过...韩安国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大司农前日奏请,说要增加军粮采购,臣怀疑...可能是田太尉在试探。
刘彻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在韩安国面前:
告诉公孙弘,接下来三个月,暂停一切粮种调配。已经运到北境的,让他们把种植记录全部销毁。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去年改良的旧品种,今年恰逢风调雨顺才丰收的。
陛下英明。韩安国由衷赞叹,那卫青那边...
继续提拔,但要找个合适的由头。刘彻沉吟道,就说他在上次秋狩中护驾有功,朕特意嘉奖。至于太后和田蚡那边...
他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手伸多长。
韩安国迟疑道:可这样一来,卫青未免太过显眼...
显眼才好。刘彻淡淡道,有人替朕吸引注意,朕才好做其他安排。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韩安国立即收声,迅速退到一旁。只见一个内侍急匆匆入内禀报:
陛下,太后娘娘往这边来了。
刘彻与韩安国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扬声道:韩爱卿,方才说的秋狩封赏之事,就按朕的意思去办吧。
臣遵旨。韩安国会意,躬身退下。
就在他退出殿门的瞬间,太后的仪仗已至。刘彻整了整衣冠,迎上前去。
“儿臣参见母后。”刘彻躬身行礼。
太后微微一笑,在主位坐下:“皇帝忙着呢?母后就是过来看看你。”
她示意刘彻坐在身旁,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这些日子奏章不少啊。”
刘彻在她身旁坐下,重新拿起朱笔:“边境有些军务要处理,还好。”
太后端起宫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气:“听说北军有个叫卫青的年轻人,最近升了骑都尉?”
刘彻笔尖一顿,随即继续批阅:“是。上次秋狩他护驾有功,儿臣按例嘉奖。”
“哦?”太后抿了口茶,“这么年轻的骑都尉,倒是少见。田蚡前几日还说起,这卫青半年前还是个百将,升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刘彻面色不变:“军中晋升,向来只看军功。卫青训练骑兵有方,这次秋狩又确实立功。”
他抬眼看向太后,“母后今日来,就为问这个?”
太后放下茶盏,笑了笑:“那倒不是。母后是想着,平阳公主守寡也有一年多了,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
刘彻心中冷笑,果然又来了。上次想塞田家女子进宫不成,现在又把主意打到姐姐身上。
“姐姐才丧夫不久,现在谈这个为时过早。”刘彻淡淡道,“让她多静养些时日再说。”
太后往前倾了倾身子:“话不能这么说。平阳是个聪明人,总不能一直独守空房。母后想着,田蚡的侄子田仲,年纪相当,人品端正......”
“母后。”刘彻打断她,声音冷了几分,“姐姐的婚事,儿臣自有主张。”
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皇帝这是何意?母后也是一片好心。田家毕竟是自家人,知根知底......”
“正因为是自家人,才更要避嫌。”刘彻放下朱笔,目光直视太后,
“田家已经位极人臣,若再尚公主,恐怕朝中会有非议。”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皇帝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田家有什么企图似的。”
“儿臣不敢。”刘彻语气平静,话语坚定!
“只是姐姐的婚事,关乎皇家体面。这次,儿臣要亲自为她挑选一个真正合适的驸马。”
书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落叶的沙沙声。
太后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显然在强压着怒气。
“皇帝如今是越发有主意了。”太后冷冷道,“连母后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刘彻站起身,走到窗前:“儿臣是一国之君,理当有自己的决断。母后年事已高,这些琐事就不劳烦母后了!”
太后也站起身,压抑怒火说道:“既然皇帝这么说,母后就不多事了。只是提醒皇帝一句,莫要忘了,是谁一直站在你这边。”
“儿臣铭记在心。”刘彻转身行礼,“母后慢走。”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宫女们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田家的人太贪心了,先是想要皇后之位,现在又盯上了驸马的位置。
他唤来内侍:“传张汤。”
片刻后,张汤快步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刘彻低声道:“去查查田仲最近的动向。特别是...可有出入烟花之地,或者有什么不法之事。”
张汤会意:“臣明白。陛下这是要......”
“母后想撮合他和公主。”刘彻冷笑,“朕得让母后知道,田家手太长了,我在敲打他们,让他们收敛一点。”
“臣明白了。”张汤回答道。
刘彻想起来了安排卫子夫和石庆的事情!
他转身问道:“卫子夫和石庆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汤声音平稳说道:回陛下,卫子夫姑娘与石庆公子已经过了。就在昨日的云锦作坊。
刘彻对过程挺感兴趣,吩咐道:细细道来。
臣安排石老夫人去作坊挑选锦缎,恰好子夫姑娘正在指点绣娘们新式的双面绣技法。
张汤娓娓道来,老夫人对那幅百鸟朝凤的云锦爱不释手,子夫姑娘便主动为老夫人讲解绣法。两人相谈甚欢。
刘彻唇角微扬:石庆呢?
石公子原本是去接老夫人回府,见母亲与子夫姑娘相谈甚欢,便也驻足聆听。
张汤眼中带着笑意,子夫姑娘讲解绣技时,石公子听得很是入神,还问了不少关于织造的问题。
看来是投缘了。刘彻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茶盏轻啜一口,石老夫人可有什么表示?
张汤向前倾了倾身:老夫人对子夫姑娘赞不绝口,当场就邀她得空过府一叙,说是要请教云锦的保养之法。”
“今日一早,石公子就已经去了作坊,说是要定制几匹特别的云锦给老夫人做寿礼。
刘彻轻笑出声:这石庆,倒是会找由头。他放下茶盏,正色道,子夫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子夫姑娘似乎对石公子也颇有好感。张汤谨慎地说道,臣观察,两人交谈时,子夫姑娘时常含笑低头,石公子说话时,她听得很是专注。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香炉中檀香袅袅升起。刘彻的目光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陛下?张汤轻声唤道。
刘彻回过神,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子夫是个好姑娘,若能得配良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倒是比什么都强。
张汤会意地点头:石家家风清正,石公子为人敦厚,确实是一门好姻缘。
不过,刘彻话锋一转,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你要暗中留意,确保一切水到渠成,莫要让人看出端倪,尤其是......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太后那边。
臣明白。张汤郑重应下,一切都会安排得自然而然。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刘彻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忽然问道:张汤,你觉得朕这样安排,可好?
张汤恭敬答道:陛下用心良苦。既全了子夫姑娘的终身,又全了卫青的忠心,更全了陛下对卫家的情义。一举数得。
情义......刘彻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深远,但愿他们都能有个好结局。
张汤静静立在身后,看着年轻的帝王,心中不禁感慨:这位陛下,心思之深,谋划之远,确实非常人可及。
陛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就先告退了。张汤躬身道。
刘彻转身,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去吧。记住,子夫的事,要办得妥帖。
臣遵旨。
张汤退出书房后,刘彻独自站在窗前,久久未动。
他想起那日在北山村,大家谈起要改变历史的遗憾时的豪情壮志,如今一步步谋划,终于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