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黎的决定,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一颗石子,在绝望的团队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希望涟漪,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
“在‘信息荒漠’里‘听’出一条路?”铁砧第一个表示怀疑,他粗糙的手指敲打着控制台,发出沉闷的响声,“小子,我知道你有点邪门,但这外面连光和时间都快他妈的不存在了!你拿什么‘听’?”
翼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稳的眼睛看着刘乐黎。他见识过刘乐黎创造过太多次奇迹,但也清楚每一次奇迹背后那惨重的代价。零则紧紧站在刘乐黎身边,用行动表示支持,但她眼眸深处的担忧无法掩饰。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刘乐黎坦诚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我的‘空洞’……它能感觉到这片虚无并非均质。‘收割者’的清理再彻底,也不可能完全抹去‘基石’本身的存在。就像再大的洪水,也无法改变河床最深处的轮廓。”
他伸出手,指尖虚按在冰冷的舷窗上,仿佛在触摸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要尝试的,不是寻找星标或信号,而是感知‘基石’在这片区域残留的……结构性‘应力’或者……信息‘褶皱’。”他努力寻找着能让众人理解的词汇,“就像用手抚摸被洪水冲刷过的河床,感受哪里曾经是主流,哪里是浅滩,哪里可能还残留着未被完全冲走的……‘痕迹’。”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设想。将自身作为探针,去感知宇宙基础结构在被暴力“格式化”后留下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伤痕”与“记忆”。
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翼的默许和零的守护下,刘乐黎再次坐在了那个特制的感应座椅上。这一次,他没有完全封闭感官,而是要求将潜龙号外部传感器接收到的、最原始的宇宙背景噪音(尽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和能量真空读数接入他的感知辅助系统。他需要一些最基础的“参照物”,哪怕只是绝对的“无”,也能帮助他定位。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空洞”。
刹那间,极致的“空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这与之前任何一次感知都不同。没有能量的流动,没有信息的低语,没有生命的悸动,甚至连“基石”那永恒的悲鸣在这里都变得极其遥远和扭曲,仿佛隔了无数层面纱。
这是一种能逼疯任何感知者的绝对寂静与虚无。
刘乐黎稳住心神,摒弃了寻找“声音”的惯性思维,而是将“空洞”的感知力调整到一种更基础、更接近“触觉”的模式。他不再去“听”,而是去“感受”——感受空间本身的“质地”,感受那是否存在极其细微的、源于“基石”结构本身的“张力”差异。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失去了意义。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就在刘乐黎的精神力即将被这片虚无同化、意识开始涣散时,他猛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牵引的方向感!仿佛在一片绝对平坦的沙漠中,突然感觉到脚下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向某个方向的微小坡度!
这感觉来源于“基石”结构本身!是这片区域在被“收割者”暴力“抚平”前,其自身固有的、连接着其他“基石”稳定区域的、某种更深层次的“拓扑结构”所残留的、几乎被完全抹除的“印记”!
就像一张被用力揉皱后又试图展平的纸,总有一些细微的褶皱无法完全消失。
“那边……”刘乐黎的声音如同梦呓,虚弱却带着一丝确凿,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一个与之前任何星图坐标都无关的方向,“有……‘坡度’……很缓……但确实存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能确定吗?”翼沉声问。
“不确定……”刘乐黎诚实回答,“这只是……一种感觉。而且,这‘坡度’指向的,不一定是生存之地,也可能是……更大的虚无,或者……别的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能感觉到,沿着这个方向,‘信息荒漠’的‘浓度’……似乎在极其缓慢地降低。”
这就够了!在绝对的黑暗中,哪怕是一丝微光也值得追逐!
“设定航向!”翼不再犹豫,对黄茂和阿光下令,“按照刘乐黎指引的方向,以最低功率推进,随时监测空间参数变化!”
潜龙号受损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呻吟,推动着残破的舰体和下方依附的避难所穹顶,如同一个笨拙的浮岛,开始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沿着那无形的“信息坡度”缓缓移动。
航行是极其缓慢而煎熬的。外部依旧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舰桥屏幕上跳动的、显示他们正在移动的抽象数据。刘乐黎必须持续保持那种极其耗神的感知状态,如同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迷失在这片虚无中。
零一直守在他身边,不时为他擦拭冷汗,输送能量维持他的精神。翼和铁砧则轮流值守,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无论是来自外部的威胁,还是内部可能存在的破坏。
几天后,变化终于出现了。
先是外部传感器的背景噪音读数出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非随机的波动。紧接着,刘乐黎的感知中也出现了新的“声音”——不再是“基石”的结构应力,而是一些极其微弱、破碎、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信息残渣。
他“听”到了破碎的、无法理解的语言片段,看到了模糊的、扭曲的星图光影,甚至感受到了一些早已消散的、属于不同生命的情绪碎片——喜悦、恐惧、愤怒、绝望……这些都是在“收割者”清理下,未能被完全抹除的、烙印在“基石”结构最深处的往昔回响。
他们正在驶出“信息荒漠”最核心的区域!
希望,如同黑暗中萌发的幼芽,微弱却真实。
然而,就在航行的第七天,刘乐黎在感知那些往昔回响时,突然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一丝恐惧。
“怎么了?”零立刻问道。
“我……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刘乐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熟悉的?是谁?”翼也警觉起来。
刘乐黎摇了摇头,脸色怪异:“不是某个人……是……霓虹的‘乐园’……那种扭曲、疯狂、但又自成体系的规则……留下的‘回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霓虹的恐怖密室?它的“回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收割者”并没有完全摧毁它?还是说,它在被清理前,有什么东西“逃”了出来,或者……被“抛射”到了这片虚空之中?
刘乐黎指向航向的侧前方,那片黑暗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那个方向……霓虹‘乐园’的规则回响……非常强烈!而且……似乎……是活的?它在……扩散?”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舰桥。
一个可能未被完全消灭的、并且在这片虚空中发生了未知变化的“恐怖密室”……就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
是绕开,还是……探查?
在这片未知的绝境中,任何不同寻常的“存在”,既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也可能……是蕴含着线索与资源的宝库。
翼看着刘乐黎那疲惫却坚定的眼神,看着屏幕上那代表希望(尽管微弱)的航行数据,做出了决定。
“调整航向,靠近侦查。全员最高警戒。”
“让我们看看……”
“这片虚无中,到底还藏着些什么‘老朋友’。”
潜龙号微微偏转方向,如同小心翼翼的探险者,向着那片可能隐藏着疯狂与危险的往昔回响,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