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根的伤势,如同笼罩在基地上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和适应。江小离的药剂和灵器手套自身的滋养效果正在缓慢发挥作用,但那只右手精细功能的永久性丧失,是一个沉重的事实,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虽然前路依旧被归零者的阴影和维兰德的实验室所笼罩,艰险未知,但生活总要继续,紧绷的神经也需要偶尔松弛的缝隙——比如,解决一顿能让大家暂时放下重担、感受到一丝烟火气的晚餐。
看着大家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对罗根伤势的忧虑,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寂:“要不……还是点‘老王炒饭’?”那家老板脾气臭、但绝对安全的小店,似乎成了我们与外部正常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不行!绝对不行!”我话音刚落,苏媚就立刻跳出来反对,她夸张地皱起鼻子,仿佛还能闻到那家店过于朴实的油烟气,“再吃那家,我的味觉都要退化到原始社会了!顿顿蛋炒饭,是人过的日子吗?”
她双手叉腰,目光扫过我们这群在生死边缘挣扎,却在饮食上极其将就的“糙汉子”,脸上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今天谁都别跟我抢!本姑娘亲自下厨,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生活品质’!”
她自告奋勇,转身就钻进了那个简陋的、只有基础电磁炉和小冰箱的厨房区域。我们面面相觑,对于这位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擅长用精神能力而非锅铲的大小姐的“厨艺”,抱持着谨慎的怀疑态度。
一阵不算熟练,但充满干劲的叮当响声后,晚餐时分,我们围坐在那张临时拼凑的桌子旁。面前摆着的,是苏媚捣鼓出来的——卖相居然意外还算不错的肉酱意面。深红色的肉酱裹着弯曲的面条,散发着热气和……嗯,至少闻起来是那么回事的香气。
然而,餐桌上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食物的热气而升温,反而显得有些沉闷和凝滞。这沉闷的源头,主要来自于罗根。
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专注地跟自己的餐盘较劲。他的右手被冰冷的金属手套覆盖,无力地垂在身侧,只能用他那并不惯用的左手,笨拙地握着一把叉子。那动作极其别扭,手指僵硬,手腕转动不灵,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地将滑溜的面条卷到叉子上。不是叉子戳空了,就是好不容易卷起几根,却在送往嘴边的途中又散落回盘子里,甚至还把几滴深色的肉酱溅到了他自己的脸颊和下巴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自己似乎也跟这盘意面和这只不听话的左手杠上了,抿着嘴唇,眉头紧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失败的动作,那股倔强的沉默,比任何抱怨都让人心里发堵。
“啧,”
一个带着明显嫌弃,却又微妙地拖着尾音的声音响起。苏媚抱着胳膊,斜眼看着罗根那笨拙到近乎滑稽的努力,用她特有的、那种能把关心包裹在毒舌里的语气开口:
“我说罗大爷,您这左手……是临时跟哪只脚借来的吗?用得跟螃蟹刨沙似的,看着都累得慌。”她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要不要本姑娘发发善心,屈尊降贵,亲自喂您老人家一口啊?”
罗根动作一僵,脸瞬间就黑了下来,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眼看就要习惯性地反唇相讥——
但就在这时,坐在他旁边的陈铁山,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往罗根那边推过去了一点。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叉子,动作稳定而精准,轻松地卷起一大叉裹满肉酱、份量恰到好处的面条,手臂横过不大的桌面,稳稳地、轻轻地,将这一叉面条放在了罗根餐盘里最容易用左手勺子或叉子舀取的空位上。
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实的暖意。
几乎同时,坐在另一侧的林夜,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桌上那个装着几片烤面包的篮子,不着痕迹地往罗根手边推了近半尺的距离。
我站起身,拿起水壶,给他面前那个空着的杯子倒满了温水,放在他左手最容易够到的位置。
罗根到了嘴边的反驳的话,一下子卡住了。他张了张嘴,目光依次扫过陈铁山盘子里那整齐的一叉面,林夜推过来的面包篮,我倒满的水杯,最后是苏媚那虽然带着调侃,眼底却并无恶意的目光。
他眼底那层因为挫败和痛苦而竖起的硬壳,似乎被这无声的、默契的举动,轻轻敲开了一道缝隙。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重新低下头,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然后,他用那只依旧笨拙、却不再那么紧绷的左手,拿起叉子,有些艰难,却又异常固执地,开始对付自己盘子里,那盘因为同伴无声的帮助而变得格外温暖起来的意面。
这顿饭吃得很慢,咀嚼声和偶尔餐具碰撞的声音构成了主旋律,交谈很少。但之前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感,终于悄然消散了。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和支持,在沉默的餐桌上方流动。
罗根的牺牲,我们都清楚地记在心里。他那只几乎废掉的右手,是为了在数据地狱里保护我们所有人而付出的代价。
饭后,罗根没有休息,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到了那台老旧的指挥台前。他没有试图去用那只被金属手套包裹、无法精细操作的右手,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还能灵活运动的左手上。他打开一个基础的代码练习界面,左手五指开始在键盘上缓慢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击,尝试着记忆新的键位,适应全新的、单手操作的节奏和逻辑。
屏幕幽蓝的冷光,映照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平日的跳脱和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知道,他不会就此沉沦,不会被这场变故击垮。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收起了一半的翅膀,用更加艰难、却更加不屈的姿态,准备继续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