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饼干盒被从床底拖出来时,积了层薄灰。
建军蹲在地上,指尖擦过盒盖上的锈迹 —— 这是他 1993 年在罗湖合租时买的,当时用来装焊锡丝和万用表,后来成了家里的 “百宝箱”:秀兰的会计证、李梦的出生证明、还有一摞厚厚的暂住证,现在又多了样宝贝 —— 深户准迁证。
“找什么呢?” 秀兰端着水杯走过,看见他翻得满地板都是纸,“是不是迁户要的材料?”
“嗯,要学历证明。” 建军从一堆旧书里抽出个红色本子,封面磨得发亮,“夜校的毕业证,1993 年拿的。”
翻开毕业证,里面贴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建军黑瘦,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 那是他边在电子厂焊板子,边去夜校上课的日子。每天下班后,啃两个馒头就往学校跑,晚上十点再摸黑回出租屋,桌上还摊着没看完的《电子电路基础》。
“当时你总说,等拿到毕业证就能涨工资。” 秀兰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结果原公司老板说‘毕业证不值钱’,还是没给你涨。”
建军笑了,把毕业证和准迁证放在一起。红色的毕业证封面,红色的准迁证字体,在阳光下叠出温暖的弧度。“那时候苦,却觉得有奔头。” 他想起 1993 年冬天,夜校教室没暖气,他冻得握不住笔,却还是坚持记笔记,“现在好了,毕业证派上用场,还能办深户,所有苦都值了。”
秀兰从衣柜里翻出个蓝布包,边角磨得发毛,上面还留着块浅卡其色的布痕 —— 是当年装有机棉样品布时蹭的。“你看这个。” 她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李梦的琴谱,《小星星》《两只老虎》的乐谱上,画着女儿歪歪扭扭的音符标记,“以前用它装样品布、订单意向书,总想着开工作室赚大钱;现在装梦梦的琴谱,倒觉得比赚大钱还踏实。”
布包的夹层里,还藏着张皱巴巴的订单意向书 —— 是王老板当年给的 500 套童装订单,上面 “30% 预付款” 的字迹还清晰。秀兰摸着那行字,笑了:“当时还为这个跟你吵架,现在想想,没做成也好,要是真掺了假布,心里一辈子不安。”
建军把意向书和毕业证、准迁证摆在一起。三样物件,像三个不同的人生阶段:一张写满对暴富的渴望,一张藏着咬牙坚持的努力,一张载着苦尽甘来的安稳。“都是好回忆。” 他把东西小心收进饼干盒,“以后留给梦梦看,让她知道爸妈在深圳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一去公司,研发部多了几张年轻的面孔。
周老把个戴眼镜的小伙子领到建军面前:“李工,这是新来的大学生,叫陈阳,学的是卫星导航专业,以后跟你学技术。” 他拍了拍两人的肩,“把你的真本事好好教给他,咱的‘中国芯’,得代代传下去。”
陈阳握着建军的手,眼睛亮得像当年的他:“李工,我早就听说您解决了车载模块的抗干扰难题,以后您多指点!”
建军把他带到实验室,从抽屉里拿出那份 ±45 米的测试报告 —— 纸页边缘已经卷毛,却被他保存得格外好。“这是我在原公司做的报告。” 他指着上面的波形图,“当时为了测这个精度,熬了三十个通宵,结果老板把报告当废纸,还让我们用劣质电容凑数,最后样机出了大问题。”
陈阳凑过去看,铅笔在本子上飞快记录:“李工,您是说,技术不能掺假?”
“不仅不能掺假,更不能为了钱丢了良心。” 建军拿起块进口钽电容,又拿出块国产劣质电容,“你看,这两种电容外观像,但温漂差五倍,在山区用三个月就会失灵。客户信任我们,我们就得给人家靠谱的东西,不然就是砸自己的招牌,砸‘中国造’的招牌。”
陈阳把 “技术不掺假” 五个字写在笔记本扉页,用力画了个圈:“李工,我记住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项目,都以您为榜样。”
下午,新一批车载定位模块样品送来了。建军带着陈阳做测试,示波器的绿色波形慢慢稳定在 ±34 米,比要求的 ±50 米整整高出 16 米。“成了!” 陈阳激动地喊,差点碰倒旁边的万用表。
建军拿起笔,在测试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在原公司的日子 —— 当时签的报告,要么是被老板改得面目全非的 “合格证明”,要么是应付客户的 “虚假数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一个字都透着踏实。
“这是你在国企的第一份完整成果。” 周老刚好路过,看着报告上的签名,笑着说,“也是咱们‘自主可控’路上的一小步。以后这样的成果,会越来越多。”
下班时,陈阳拿着笔记本追上来:“李工,您今天讲的抗干扰原理,我还有点没懂,明天能再跟您请教吗?”
“当然可以。” 建军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有问题随时问,咱们做技术的,就得互相琢磨,才能进步。”
走出办公楼,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建军看着身边朝气蓬勃的陈阳,突然想起当年的自己 —— 也是这样,追着老师傅问东问西,对技术充满敬畏。他知道,自己不仅在教陈阳技术,更在传递一种信念:做技术,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底线,才能做出真正的 “中国芯”。
回到家,秀兰正在厨房蒸馒头。布包放在餐桌上,李梦趴在旁边,用彩笔在琴谱上画星星。“今天新徒弟怎么样?” 秀兰把馒头端出来,热气腾腾的,“是不是跟你当年一样,爱钻研?”
“跟我当年一模一样。” 建军坐在女儿身边,看着她画得歪歪扭扭的星星,“我把原公司的教训跟他说了,让他别为了钱丢良心。”
李梦举起琴谱:“爸爸,我画的星星好看吗?明天我要弹《小星星》给叔叔听!”
“好看!” 建军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口,“咱们梦梦不仅琴弹得好,画也画得好。”
夜里,建军把测试报告和旧的 ±45 米报告放在一起,用夹子夹好,放进铁皮饼干盒。秀兰凑过来看:“怎么把旧报告也收起来了?”
“留着给陈阳看。” 建军摸着报告上的字迹,“让他知道,我们今天能做出 ±34 米的精度,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让自己记住,现在的安稳,是过去的苦换的,不能忘本。”
秀兰靠在他肩上,看着饼干盒里的旧物 —— 夜校毕业证、布包、测试报告、准迁证,每一样都藏着一段故事。“以前总觉得日子苦,现在看着这些,倒觉得甜了。” 她拿起布包,“明天我用这个给梦梦装琴谱,让她也知道,妈妈以前也有过开工作室的梦想,虽然没实现,但现在的日子,比梦想还美。”
月光透过窗帘缝,落在饼干盒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辉。建军知道,这些旧物不是负担,而是财富 —— 它们提醒着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都成了现在幸福的注脚;它们也告诉着他,未来的路,要带着这份踏实和敬畏,继续走下去。
第二天去公司,建军把陈阳带到黑板前,画出北斗定位模块的草图:“咱们下一步,就是把北斗信号和车载模块完美结合,争取精度再提高 5 米。” 他指着 “中国芯,自主造” 几个字,“这不仅是咱们的目标,更是所有技术人的责任。”
陈阳用力点头,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工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黑板上的草图上,像在为这段 “技术传承” 的新旅程,镀上一层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