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湾大酒店的宴会厅里,空调风裹着咖啡香在人群中流转。行业研讨会的横幅在主席台上方绷得笔直,“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 的字样被投影仪打在白墙上,像块沉甸甸的里程碑。李建军攥着入场证的手指微微发白,证上的 “彩电公司研发部工程师” 几个字,在一众 “外资技术总监”“海归博士” 的头衔里,显得格外朴素。
秀兰早上帮他熨烫的衬衫领口挺括如新,口袋里还揣着她塞的薄荷糖 ——“紧张了就含一颗,你不比任何人差”。他摸了摸薄荷糖的塑料纸,听见前排传来轻笑声,外资企业的工程师正晃着咖啡杯,银勺碰撞杯壁的脆响里,裹着句轻飘飘的嘲讽:“中国的彩电技术,还在抄我们的设计吧?”
台下的窃笑像细小的针,扎得人皮肤发麻。建军的指甲掐进掌心,包里的样机硌着肋骨,金属外壳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像团憋着的火。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他起身的动作有点猛,椅子腿在地毯上划出浅痕,惊得旁边的人侧目。
“抱歉,我没做 ppt。” 建军站在主席台中央,聚光灯在他额角的汗珠上折射出亮斑。他解开帆布包的搭扣,把台彩电样机放在演示台上,螺丝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咔嚓” 一声拧开后盖,露出密密麻麻的电路板。台下的议论声突然停了,几百双眼睛盯着那片布满焊点的绿色底板。
“大家看这里。” 建军的手指落在主板边缘的接口处,那里有个小小的红色标记,“进口机型的这个设计,信号线和电源线并行排列,会导致三年后信号衰减 30%。我们改成了模块化分离设计,成本降了 20%,寿命能延长五年。” 他举起块拆下来的模块,金属触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这是我们自己画的电路图,每根线的走向都经过三次优化。”
外资工程师的咖啡杯顿在半空,棕色的液体晃出杯沿。他放下杯子鼓起掌,掌声却带着点敷衍:“听起来很不错,但请问有专利吗?别是侵权的。” 后排立刻有人附和:“对,数据能公开吗?空口说白话谁不会?”
建军没说话,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专利受理通知书的复印件被推到投影仪下。“专利申请号 ZL932xxxxxx,”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宴会厅,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国家专利局上周受理的。” 紧接着,检测报告的图表占满了整个墙面,横轴是运行时间,纵轴是信号强度,红色的国产曲线始终稳稳地压在进口曲线上方。
“这是连续运行 180 天的数据,每天三次检测,有公证处的记录。” 建军翻到最后一页,检测员的签名和公章清晰可见,“成本核算表在这里,原材料采购凭证附在后面,欢迎任何单位核查。”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落在那个外资工程师脸上,“我们的技术,经得起检验。”
宴会厅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送风声。外资工程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开口,后排突然有人站起来:“我是三星电子的技术总监,想请教李工,这个模块化设计能应用在冰箱电路上吗?我们有个项目,想请你做技术顾问。”
掌声像潮水般涌起来,比刚才的窃笑响亮百倍。建军的手还握着螺丝刀,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却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憋着的火,化成了股暖流通向四肢。他点点头:“会后可以详谈,技术无国界,但创新有底气。” 这句话说得不高,却让不少人挺直了腰板。
散会时,同行们围着他交换名片,递过来的卡片上印着各种响亮的头衔,却都带着真诚的笑意。“终于有本土工程师敢跟外资叫板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递来名片,上面写着 “创维研发部”,“我们老板让我务必请你去厂里看看,给我们的设计把把关。”
走到酒店门口,阳光突然变得很烈。建军眯起眼睛,看见研讨会外的海报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自主创新” 四个红色大字在蓝天下格外醒目,下面还印着行小字:“致敬每一位本土工程师”。出租车司机探出头问:“去科技园?”
“嗯。” 建军坐进后座,薄荷糖在嘴里化出清凉的甜。司机拧开收音机,《春天的故事》的旋律流淌出来,比任何时候都昂扬。“师傅也是搞技术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的帆布包,“刚才看见好多工程师从酒店出来,是不是又搞出啥新发明了?”
“就是做点小改进。” 建军看着窗外掠过的电子城,华强北的广告牌上,“国产芯片” 的字样越来越密集,像片正在生长的森林。司机却摆摆手:“可别谦虚,最近电视里总说‘中国芯’,听着就提气!我儿子今年高考,非说要学电子工程,说要像你们一样,给国家搞技术!”
回到公司,研发部的同事们早等在楼下,小林举着张《深圳特区报》冲过来,头版的照片正是建军在研讨会上拆样机的样子,标题用了加粗的黑体字:“本土工程师亮剑行业峰会,自主设计惊艳全场”。“张主管刚才看报纸,脸都绿了。” 小林压低声音笑,“他让我问你,下午的部门会议能不能晚点开,他想再研究研究你的模块化方案。”
建军刚走进办公室,王强就把他拉进总监室,桌上摆着份传真,是德国客户发来的:“希望引进模块化设计技术,愿意支付专利使用费。” 王强拍着他的肩,烟盒递过来的手有点抖:“晚上我做东,去湘菜馆,把秀兰也带上,咱好好庆祝庆祝!”
傍晚的湘菜馆飘着熟悉的剁椒香,秀兰抱着本《孕妇食谱》坐在角落,看见建军进来,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听三娃媳妇说了,” 她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你在会上给咱中国人长脸了!” 邻桌的客人听见这话,举着酒杯走过来:“你就是那个在研讨会上拆样机的工程师吧?我是做家电销售的,就盼着你们多搞出点好技术,让咱卖货也能挺直腰板!”
建军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外的 bp 机声此起彼伏,有人的机器响了,低头看时笑着喊:“德国的订单!对方说要用李工的技术!” 夜色渐浓,科技园的灯火连成一片,像片燃烧的星海。建军握着秀兰的手,她的掌心带着点烫,小腹已经能看出浅浅的弧度,那里正孕育着新的希望,就像这片土地上正在崛起的技术力量,踏实而坚定。
回到龙辉花园,建军把专利受理通知书放进铁盒,和结婚证、房产证(租房合同)摆在一起。秀兰突然指着阳台:“你看,月亮多亮。” 月光落在他们的婚纱照上,照片里的两人笑得一脸傻气,却有着挡不住的朝气。“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把工作室开起来。” 秀兰的声音在晚风里轻轻晃,“到时候,咱的环保面料,也得搞出自己的专利!”
建军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股淡淡的花椒香 —— 王磊托人捎来的花椒放在厨房,香得很实在。远处的研讨会会场还亮着灯,据说有几家外资企业连夜召开了会议,主题是 “如何应对中国技术崛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今天起,本土工程师的名字,不再只是进口技术的注脚,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用焊锡和智慧,焊出了属于中国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