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一沉:走,我送你回去。
运输站的大铁门一声关上,赵大虎推着自行车,跟木齐章并肩走在土路上。
二丫,他压低声音,这几天别单独行动。
他的眼睛不断扫视四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
李麻子这人阴得很,他侄子更不是善茬。
木齐章点点头,手指悄悄抓紧了布包。
转过粮库拐角时,木齐章感觉后颈一凉。
她猛地回头,巷子口,三个穿劳动布褂子的青年正蹲着抽烟。
见她回头,其中一个瘦高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赵大虎立刻挡在她前面:看什么看!
那几人没吭声,只是互相使了个眼色,慢悠悠地站起身。
赵大虎地喊一声,加快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像甩不掉的影子。
木齐章能感觉到,几道黏腻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的后背,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
赵大虎的掌心全是汗:别回头,就当不知道。
快到家属区时,前方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
哟,老赵!
供销社的张主任骑车迎面而来,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白酒。
赵大虎如释重负:老张!正好碰上了,一起喝两杯?
他故意提高嗓门,眼睛却往后瞟。
那三个混混见状,悻悻地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等张主任走远,赵大虎长舒一口气:妈的,跟了一路。
他擦了把额头的汗:二丫,这几天我天天来接你下班。
木齐章却摇摇头:不用,赵队长。
她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武装部:以后我走大路。
推开院门,木齐章愣在原地,院墙根下,多了几个新鲜的烟头。
大前门,过滤嘴上有牙印。
和李会计抽的一个牌子。
她不动声色地用脚碾碎烟头,来得真快,早上才让停职,下午就开始对付自己。
可是自己不会怕的。
接下来的几天,木齐章照常上下班,走大路,绕远道,从不落单。
运输站的账本越查越深,她将发现的每一处问题都悄悄记录在贴身的小本子上。
李麻子虽然被停职,但每天仍会在运输站门口晃悠,阴恻恻地盯着她。
赵大虎不放心,每天下班都坚持送她回家:二丫,这几天太安静了,不对劲。
木齐章点点头,心里却清楚,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危险。
这天傍晚,木齐章加班整理账目,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赵大虎临时被叫去修车,临走前叮嘱:等我回来送你。
但木齐章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
算了,自己走吧。她收拾好账本,锁上办公室门。
运输站早已空荡荡的,只有值班室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抄近路,穿过粮库后的小巷,能省二十分钟。
粮库后的土路狭窄昏暗,两旁是高耸的砖墙,月光被挡在外面,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投下惨白的光。
木齐章加快脚步,布鞋踩在泥土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她的直觉却越来越不安,
背后有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巷口站着三个黑影,逆着光看不清脸,但为首的瘦高个手里晃着一根木棍。
木会计,这么晚还加班啊?
声音阴阳怪气,带着明显的恶意。
木齐章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几位同志有事?
有事?瘦高个冷笑,你害我叔停职,你说有没有事?
李麻子的侄子,李强。
木齐章迅速扫视四周,
前方巷子尽头有亮光,应该是谁家的后门。
她发力朝前方冲去!
想跑?一个矮壮青年横跨一步拦住她,伸手就抓她的胳膊。
木齐章侧身躲过,顺势从布包里掏出转头,狠狠砸在那人脸上!
这是自己防身用的。
矮壮青年捂着头踉跄后退。
木齐章趁机从他身边窜过,眼看就要冲出巷子,
一根木棍横扫过来,重重打在她小腿上。
她闷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膝盖磕在碎石上,火辣辣的疼。
三个混混围上来,影子像黑塔一样压在她身上。
李强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账本交出来,今天让你少吃点苦头。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浓重的烟酒臭气。
木齐章死死抱着布包:什么账本?
装傻?李强狞笑,运输站的账!你查的那些!
他伸手就要抢她的包,木齐章猛地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啊!贱人!李强痛呼一声,甩手就是一耳光。
木齐章眼前一黑,脸颊火辣辣的疼,嘴里泛起血腥味。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强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道,把她衣服扒了,看她还硬不硬气!
另外两人淫笑着凑上来,木齐章的心沉到谷底,
她摸到裤兜里的给木小丫买的铅笔,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狠狠扎向最近那人的眼睛!
我的眼!那人捂着脸惨叫。
木齐章趁机爬起来就跑,但刚迈出两步,头发又被拽住!
找死!李强暴怒,抡起木棍朝她头上砸去,
一道黑影闪电般冲过来,一脚踹在李强腰上。
李强飞出去两米远,重重撞在墙上。
木齐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
月光下,陈星的脸冷峻如刀,军装下的肌肉紧绷,眼里燃着冰冷的怒火。
解放军打人了!剩下两个混混吓得连连后退。
陈星没说话,只是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根武装带。
金属扣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撤!快撤!李强捂着腰爬起来,脸色惨白,是武装部的!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逃进黑暗里,连木棍都顾不上捡。
陈星没追,转身查看木齐章的伤势:能走吗?
他的声音依然冷静,但扶着她胳膊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木齐章试着动了动脚踝,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扭到了......
陈星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
木齐章趴在他背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火药味混着皂角香。
他的背宽阔温暖,步伐稳健,仿佛刚才那场惊魂从未发生过。
你怎么......
陈星简短回答,路过。
月光洒在小路上,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拉得很长。
院门一声推开,王翠花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二丫!你这是......
摔了一跤。木齐章勉强笑笑,多亏陈同志路过。
陈星轻轻把她放在椅子上,转身就要走。
等等!王翠花急忙拦住他,同志,喝口水再走......
陈星摇摇头:谢谢了婶子,我还有任务。
他看了眼木齐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这几天别出门。
院门轻轻关上,王翠花转身就红了眼眶。
二丫......她颤抖着手指轻触女儿红肿的脸颊,咱不干这会计了行不?
木小丫从被窝里钻出来,看见姐姐脸上的伤,地哭出声。
木大柱坐在炕沿,左手死死摸着那条受伤的右臂,青筋暴起。
妈,没事。木齐章轻轻擦掉母亲脸上的泪,就是摔了一跤。
她故意活动了下手腕:您看,好着呢。
王翠花的眼泪却掉得更凶:自从你当了这个会计,家里就没安生过......
二丫,木大柱开口,声音沙哑,你娘说得对。
他抬起缠着纱布的右手:爸这手不值钱,可你要是出点什么事......
木齐章打断父亲:爸,我不能退。
她眼神坚定:退了就得下乡,咱家经不起这个。
第二天天刚亮,木建国就来到了运输站。
他轻轻敲响站长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张请假条。
站长,他声音恭敬却坚定,我妹妹昨天摔伤了,想请几天假。
站长放下钢笔,抬眼看了看他:伤得重不重?
不轻,木建国递上假条,脸上肿着,腿也扭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这些天查账太累,我想让她好好养养。
站长沉默片刻,拿起公章在假条上重重一按:让二丫好好休息。
木建国鞠了一躬:谢谢站长。
木齐章在家养伤的第二天,赵大虎匆匆赶来。
二丫!他满头大汗,李麻子昨晚被武装部带走了、
木齐章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怎么回事?
突击检查!赵大虎激动地比划着,从他家搜出半抽屉柴油票!
他压低声音:听说他侄子也进去了,在审讯室全招了!
傍晚时分,陈星到访。
他军装笔挺,手里拿着个文件袋:木同志,需要你做个证言。
王翠花紧张地拿着围裙:陈同志,二丫她......
婶子放心,陈星声音温和了些,就在家属院会议室,我亲自接送。
他看了眼木齐章脸上的伤,眼神暗了暗:不会有事。
等木齐章到了,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李麻子耷拉着脑袋站在角落,手上的铐子闪着冷光。
木会计,武装部刘干事推过笔录,你看看这些账目对不对?
木齐章翻开文件,心跳加速,这正是她偷偷记录的问题账目!
每一笔都被红笔圈出,后面附着确凿的证据。
她抬头看向陈星,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
审讯持续到深夜。
报告!一个战士跑进来,在李旺家搜到这个!
他递上一本发黄的账册,封皮上赫然写着:
特殊运输记录
刘干事翻开第一页,脸色骤变:立即抓捕徐主任!
徐主任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这是栽赃!
他指着木齐章:一定是这小丫头片子搞的鬼!
此时,木家小院里,木建国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都这个点了,二丫怎么还没回来?他不停地看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木建军蹲在门槛上,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哥,要不我去看看?
王翠花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再等等。
但她的声音明显发虚,自从木齐章当上会计,家里就没一天安生过。
木小丫趴在窗台上,小脸紧贴着玻璃:姐说很快会回来的......
会议室里,徐主任拍着桌子:这本账跟我没关系!
他转向刘干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刘干事,我徐某人工作二十年,从没拿过公家一分钱!
刘干事冷笑:那这页上的签字怎么解释?
徐主任的手开始发抖:这、这是......
陈星站起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徐主任,认识这个吗?
那是几张汇款单,收款人赫然是徐主任的小舅子。
去年到今年,你小舅子的账户每月固定存入80元,
陈星声音冰冷,而他的正式工资只有28块5。
徐主任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你们合伙整我!徐主任发狂似的冲向木齐章,都是你这贱人——
陈星的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反手就把徐主任按在桌上:
徐志明!你涉嫌贪污公款,现在正式逮捕你!
手铐一声锁住手腕时,徐主任终于瘫软下来。
陈星送木齐章回家时,东方已经泛白。
谢谢。木齐章轻声说。
陈星摇摇头:是你发现的证据。
木家小院,木建国猛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找二丫!
他刚抓起外套,院门一声开了。
我回来了。木齐章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疲惫的笑。
王翠花冲上去一把抱住女儿:怎么这么晚?吓死娘了!
木齐章拍拍母亲的背:没事,就是开会耽搁了。
她没提徐主任被抓的事,也没说自己在会上差点被袭击。
二丫,木建国盯着妹妹的脸,是不是又出事了?
木齐章倒了杯水,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例行查账。
木建军凑近:你脸上怎么有红印子?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谁动你了?
木齐章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是徐主任扑过来时,被桌子蹭到的。
不小心撞的。她转移话题,笑的见眉不见牙,对了,站长说给我涨工资了。
木建国狐疑地盯着她:真的?
真的!木齐章从兜里掏出工资条,38块5呢!
王翠花接过工资条,手指微微发抖:这么多......
木小丫欢呼着扑过来:姐!能买奶糖吗?
木齐章捏捏妹妹的脸,买一大包。
夜深了,木家小院安静下来。
木齐章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轻轻摩挲着脸上的红印,想起白天徐主任狰狞的面孔,充满恨意的眼神,和前世霸凌她的人如出一辙。
迷迷糊糊间,木齐章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四周白雾茫茫,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
妈......?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那是她前世的母亲。
穿着熟悉的连衣裙。
齐章,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好意思,妈没钱了。
木齐章想扑过去,却动弹不得:妈!你在哪?
你的金手指也没了,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声音带着笑,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木齐章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背心,窗外,东方刚刚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