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过一年。
这一段时光里,周青始终如旧。
他不眠、不食、不语,也从未再清醒过。
只是偶尔会在风动时微微抬头,目光空茫,却似能望穿重天之外。
祁星澜就守在他身侧。
她每日清晨打扫屋前积雪,夜里在灯下研符理卦;
有时也为他拂尘理衣,将那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屑一一拂去。
她早已习惯与他对坐的静默——一人修行,一人沉寂。
只是,时间之后,她的修行渐渐与他相牵。
她发现,自己每次修行欺天之法时,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天机,都会因他周身的灰气而稍稍变得“可见”;
那灰气像是一种无形的媒介,让她窥见更深层的因果混乱。
于是她便在他身旁修炼。
有时闭目调息,有时轻声诵念经文内容。
灰气环绕两人,天地的气机都随之低吟不定。
半年下来,她对“欺天”之法已不止是理解,而是渐渐体会出那“以乱入道”的玄意。
夜深时,她偶尔抬眼,看那被月光映出的男子面庞,仍旧安静如初。
她的手指曾在替他理发时,触到他鬓角的一缕发丝——那一刻,她心口微微一颤,几乎连灵息都乱了半分。
这种感觉让她惶然。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果的纠缠,是修行时气机相连的错觉。
可在那些漫长的静夜中,她却会在心底,不由自主的描摹他的模样——从眉眼到呼吸,从那若有若无的灰气,到他胸口起伏间透出的寂静。
而他,依旧沉默。
只是这份沉默,似乎也开始影响天地。
她每一次靠近,空气便随之凝滞,她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什么。
在这种因果紊乱的气机之下,二人的命线渐渐缠绕。
那种牵扯起初很是微弱,难以察觉,可随着日月的推移,已经生出实质的重量。
若此刻有人能以“因果之眼”窥视周青的气运,就会看见——
在他周身的灰气中,有一条极粗的因果线,那是他与牧瑾九世纠葛的因果;
而那主线之上,却悄然缠绕着两缕细线。
一缕隐淡,像初生的雾气,若有若无;
另一缕却在缓缓生长,光芒由细而盛,渐渐化作肉眼可见的粗线。
那是属于祁星澜的——属于她心念、她执意、她无法遏止的那一线情因。
这条线原本柔弱,轻易可断;
可在欺天灰气的混乱之下,它反倒越发坚实,似要挣脱天道的规则,自行生成新的命数。
若是二人再继续待在这诡异、扭曲的因果之中,谁也不知这条线最终会化为何种存在。
是情?是劫?
抑或,是连天道都不敢裁断的一场“错缘”。
——
与此同时,道碑深处,千重道光层叠,古老的莲座浮于虚空。
牧瑾盘坐其上,正在修行。
可不知为何,这几日,她心头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的魂魄——时紧,时松。
那种感觉让她心神不安。
“丫头,你那师兄啊......”
一道声音忽在道碑中响起,带着几分调侃与意味不明的叹息,“要被人端走了。”
牧瑾神色一怔,睫毛轻颤。
“什么?”
“自己看。”
伴随着那道低语,道碑之上流光闪动,一道虚影缓缓凝聚。
那是清宁观。
雪光淡淡,静寂无声,一女子盘坐于堂前,眉眼微敛。
她的手正停在周青的鬓角。
二人距离极近,近得似乎只需呼吸再近一步,便能触到彼此的灵息。
牧瑾看着这一幕,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光倒映在她瞳中,倒映出那一幕暧昧。
——
与周青日夜相处,祁星澜开始陷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那是一种极古的心境,修道者称之为——顿悟。
只是别人的顿悟,也许只在一刹那、一呼吸之间,而她的顿悟,却在那一夜之后,一直延续下去。
她日日与周青相处,还是不言,不语。
她坐在他对面,看他如何静立,看他如何行走,看他如何望天,如何不食不语。
她观他的气机,看那灰气,时而分散,时而聚合;
又观天地的灵流,风中落雪、屋檐滴水,都在那灰气间生出微妙的扰动。
“这就是混淆......”
——
这日,山中风雪将歇,天光透过云层,洒在破旧的观门上。
她取出朱笔,在门前写下两行字:“天机不可窥,因果自混元。”
她转过身,对坐在屋檐下的周青轻声道:“我需一段时日,你在这安生等我。”
她叮嘱他不要走远,又不放心,亲自布下禁阵,将清宁观的山门以阵纹封住。
她自己也不清楚,这道禁阵,是为护他不被外扰,还是怕他忽然离开。
山门闭合,岁月静流。
九十九日,风雪交替,星河更迭。
她独自一人盘坐于道台之上,心神如镜,无念无想。
直至第百日的拂晓,天地气息忽然一静,她睁开眼,气机疯狂攀升。
融天圆满、半步明道之境一展无余。
她在因果一道,天资确实很好,百日,她就依靠欺天之法悟出自己的法。
能以混乱乱天,以心扰象。
不是推算之法,而是混淆天机之术。
可使万象失序,天机自乱,世间所有的“必然”都化作“不定”。
天地在那一瞬屏息,雪声停了,风也寂了。
她睁开眼,瞳中微光流转。
指尖轻轻一点,虚空中顿时泛起一层极细的波纹。
那波纹几乎透明看不见,却带着一股诡异的错乱之意——风向逆转,烛火无声自灭,殿前的香灰忽然倒飞而起。
一股极不稳定的气息在她指尖成形,像是天地秩序被她撕开了一道缝。
“混乱而不散,错乱而不崩......”她喃喃着,眉眼间闪过一丝惊喜。
她再次伸手,在空气中缓缓勾勒。
那股气息像是听懂了她的意念,逐渐凝成一道朦胧的虚符,形如圆环,内外分不清界。
只是那虚符闪烁不定,时明时灭,显得极不稳定。
祁星澜怔怔地望着那虚符,片刻后,轻轻笑了。
那笑极淡,却有种从心底生出的满足。
即便此法还稚嫩、不稳,甚至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但她心里明白——这是一条独属于她的路。
她伸出手,掌心托着那道虚符,轻声道:
“混元术不敢当,就取名为——《小混元术》好了。”
“这是我的法。”
她话音落下,那虚符缓缓散去,化作无数细光,没入黑暗中。
风雪又起,天地重新安静。
祁星澜收回手,兴冲冲地起身,推门而出。
山中积雪早化,石阶湿滑,风里带着几分春的气息。
她吸了一口气,心头轻快,脚步也不自觉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