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均玉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爹、娘。二哥去了引星殿修行,我就打算出去转转。看看这片天地。”
周远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你这些年大小战事也历练过十余场,不再是孩童了。出去走走,是好事。”
周母轻轻放下茶盏,抬眼望着月光洒下的庭院,缓缓开口:“嗯。当年青儿十八岁,便只身离家,闯荡天下。”
“你们父亲与我,从未阻拦,因为我们明白——修行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若不立志高远,怎堪称大道?”
她微微一顿,眼眸中浮现光芒,却透着隐隐的湿意:“强者,当行走九天十地,志在四方,观遍山川万境,历尽生死试炼,方能在大道之上立稳脚跟。”
“青儿当年如此,你们两个,也该如此。”
声音渐渐低沉,她轻轻抚过茶盏:“母亲盼的,不是你们困守一隅的安宁,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在浩瀚星空中,留下属于你们的痕迹。那才是你们周氏子弟的心性。”
话至此处,她声音忽地一颤,喉头哽咽:“只是......我......我却难以接受,他独自一人留在了道域,生死不知。”
说到最后,她再难支撑,双手掩面,泪珠滚落,泣声压抑:“我的青儿,就该立于天地间。多少人劝我说,这便是修士之路,与天争锋之人,不可执着于生死。”
“可我......我迈不过去。你三兄弟,为何偏偏独落一人在旧地?为什么?......我真的迈不过去心里这道坎......”
她声音嘶哑,泪如断线,满是撕裂的痛。
长子的独自遗落,已成她几十年都难以解开的心结。
“娘!”
周均玉、余旭日同时起身,满脸焦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伸手又缩回,眼中尽是无措。
“唉。”周远炜深深叹息,眉宇间沉重,抬手挥了挥:“你们二人退下吧。”
二人面面相觑,心有不舍,却不敢再逗留,只能躬身行礼,低声叹息着离去。
——
夜色寂寥,月光冷白。
周母独自坐在檐下,手中轻轻摩挲着一枚旧玉。那玉坠不大,呈椭圆形,雕工粗拙,边角打磨得并不平整,手艺明显有些生疏。
在正中,却用力刻着一个字——“青”。
字迹深浅不一,带着青涩,却又格外用心。
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拂过那道“青”字,声音轻轻溢出。
“远炜......还记得么?青儿小时候,从不哭不闹。别人家的孩子一到下雨天就往屋里缩,他却总喜欢往后山的石洞里跑,睡在那冰冷的石头上。”
她眼神轻轻晃动,像是透过幽深的夜色,看见了多年前的雨幕。
“我几次半夜跟去,他就那么蜷着,睡得很安稳。雨声滴答滴答,他听着就笑......我舍不得叫醒他,就在旁边看着,生怕他着了凉。”
“可那孩子啊,总是安安静静的,从小就不让人操心。”
她顿了顿,眼底有光,却被泪意模糊。
“后来他大了,开始练雷法。你也见过的。常常被雷劈得浑身焦黑,可他一次也不喊疼。抬起头来,眼睛还是亮亮的。”
她的声音更低了,想压抑住颤意。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杭木峰时,送我的。他自己雕的,手艺比我当年给他编的草娃娃好太多了。他说,下次再回来,要再给我刻一个更好的……”
她盯着掌心的玉坠,指尖逐渐收紧,把那“青”字紧紧按在掌心里。
“可是……那一日,我只同平常一般对他,没有多看他一会,没有多叮嘱他两句。他走的时候,我也没去送他。”
声音轻轻发颤,她喉咙一紧,却仍旧压着泪。
“为什么,偏偏落下了他?全族都被带走了,怎么偏偏就漏了我的孩子?为什么啊?”
她语调很平静,没有嘶喊,也没有撕心裂肺,像是问着丈夫,又像在喃喃自语。
“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夜风拂动,发丝微乱。
亭中灯火摇曳,周母的背影被月光与灯光拉得细长。夜风拂动衣角,寂静得能听见院中落叶轻响。
远处,竹影间。
余旭阳与周均玉并肩而立,静静望着。
半晌,周均玉低声开口:“二哥,我与大哥......真的长得很像吗?”
余旭阳的目光未移开,只是点了点头:“越来越像了。”
话音中带着肯定。
周均玉微微怔住。
对于周青,他的记忆少得可怜。那时他尚在襁褓,兄长已然远行,后来更是音讯全无。
只有偶尔听父母低声提起,他才能从断续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余旭阳却不同。即便当初年纪尚幼,已然懂事。
他记得那日山雨初歇,天地氤氲,大哥的身影逆着山风而来,带着他与爷爷一同登上了杭木峰。
那是他们初遇的场景,也是他命运转折的开端。
他记得大哥将他安置在院中,亲手为他铺好被褥。
他记得母亲如何接纳了自己。如何成为了杭木峰的二少爷。
这一切,皆是大哥亲手带来的。
他如今的一身修为、身份与归属,皆因那一日大哥的背影。
那张脸,早已深深刻入他心底。纵使岁月更迭,纵使再无一面,他也绝不会忘。
“我要去找他。”周均玉低声,他抬起手,掌心霎时响起“撕拉”的破裂声,一道雷光骤然跳跃,映得他面庞分明。
“用我的脸,还有这股雷霆。”
雷光照在他眼中,明灭交替。
余旭阳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等我自引星殿修行回来,我们一起。”
周均玉摇了摇头:“我自己出发。我有预感,大哥还活着。我定能寻到他。”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夜风卷起竹叶沙沙。
余旭阳缓缓呼出一口气,语声低沉:“十年、二十年,定要回来。我在族中等你。”
他很清楚,族中虽时有大战,但还是略显安稳,容不下弟弟心底那股执念与锋锐。
他也知道,均玉的天资极好,若被困在天越星,只会将这大好天资耗尽。
与其阻拦,不如放手,正好自己这些年也难以再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