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媛媛发间的红梅在夜风中轻颤,犹如她此刻的心绪。林鹿那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迈步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合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外。
“是。”郑媛媛坦然承认,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半枚虎符和摊开的密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云师获罪时,我父亲曾上疏力保,因此被贬官三级,外放三年。此事京中老人都知晓。”
林鹿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所以,你早就看出云裳身份有异?”
“起初只是怀疑。”郑媛媛摇头,眼神清亮,“她的仪态、谈吐、对政务的见解,绝非寻常官宦女子所能及。直到看见她修补斗篷时无意识用的宫廷针法,才大致确认。只是不知……她竟身负如此惊天密旨。”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你待她,终究是不同的。”
林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虎符推到她面前:“看看这个。”
郑媛媛拿起那半枚冰凉的青铜虎符,借着灯光仔细端详断口处的纹路,柳眉微蹙:“这是……‘右符’?按照规制,调兵需左右符相合。这半枚右符,按理应在皇帝……或在贾后手中的‘左符’才能调动兵马。先帝只给她右符,是何深意?”
“或许,先帝也未能完全掌控左符,又或者,这是一道未完成的授权。”林鹿目光深邃,“持有右符,是正统的象征,是占据大义的名分。但要想真正使用它,要么找到失落(或夺取)的左符,要么……拥有足以让各方势力承认这半枚符信效力的实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郑媛媛来时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印:“说说吧,你今日去西边,看到了什么?河西的使者,还是秦王的探子?”
郑媛媛心头一震,随即释然。在这朔方境内,能瞒过林鹿的事情确实不多。
“是河西的人。”她不再隐瞒,“薛瑾派来的,不是军使,是商队首领。他们想通过我郑家的旧关系,购买大批毛皮和药材,开价是市价的三倍。而且……他们特意问起了‘云裳’姑娘。”
林鹿眼神一凛:“问什么?”
“问她的来历,问她在朔方是否安好,还暗示若能提供关于她的‘确切消息’,价格还可以再翻一番。”郑媛媛语气转冷,“看来,贾后的影子和河西的触角,已经快要伸到我们眼前了。”
“薛瑾老奸巨猾,他未必全信贾后,但绝不介意利用任何能打击我的机会。”林鹿冷笑,“贾后想找回公主,销毁密旨,永绝后患。薛瑾则想抓住我的把柄,要么逼我就范,要么让天下人视我为挟持公主的逆臣。”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郑媛媛:“媛媛,你拒绝了他们?”
“自然。”郑媛媛傲然道,“我虽被逐出郑家,却还不屑做这等告密求荣之事。不过,我假意考虑,套出些话——河西春耕受阻,军中马匹似乎有疫病流传,他们急需我们的药材稳定军心。而且,薛瑾似乎与秦王使者往来密切。”
“果然如此。”林鹿踱步沉思,“秦王失婚之辱,薛瑾扩张之困,贾后心头之刺……他们这是要联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通报:“主公,墨先生、杜长史、周夫人求见,说有要事。”
三人进房,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墨文渊率先开口:“主公,查清了。那个河北医师,是‘影阁’外围成员,专司传递消息。他通过商队将公主在朔方的消息送了出去,接收方是河西节度使府。另外,我们在整理云尚书遗物时,发现他当年弹劾贾氏的核心罪证——私铸甲胄、暗通西戎的线索,指向了一个叫‘金城’的工坊。”
杜衡补充道:“根据裴文核算,河西此次求购的药材数量巨大,远超寻常商队需求,其军中必有变故。这是一个机会。”
周沁则走到郑媛媛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然后对林鹿说:“城内已加强戒备,公主殿下也已安置在更安全的处所,由典褚亲自带人护卫。只是……消息既已走漏,我们需早作决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鹿身上。
林鹿沉默片刻,眼中锐光一闪而过。他拿起那半枚虎符,紧紧握在掌心。
“文渊,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这四面楚歌之局?”
墨文渊羽扇轻摇,成竹在胸:“主公,危机亦是转机。贾后、秦王、河西欲联手,我们便不能让他们如愿。当务之急,一是‘固本’,二是‘破局’。”
“哦?详细说来。”
“固本,在于安内。正式确认公主殿下身份,但秘而不宣,以其为旗帜,凝聚人心,招揽忠于皇室的英才。同时,加速整军、屯田、积谷,稳固根基。星晚改良的弩机和徐逸在河西探得的地形图,当尽快转化为战力。”
“破局呢?”
“破局,在于主动出击。河西军马染疫,是其弱点。可令陈望的‘夜不收’加大渗透,散播流言,夸大疫情,动摇其军心。同时,答应河西的贸易请求。”
众人皆是一愣。
墨文渊微微一笑:“但要‘以物易物’。我们不要他们的金银,只要他们的战马——哪怕是病马,以及……铁料和工匠。星晚姑娘需要这些。另外,主公可修书一封给北庭节度使马渊,陈说利害,河西若倒,下一个未必不是他北庭。即便不能结盟,也可让其保持中立,甚至对河西形成牵制。”
“那秦王和贾后方面?”
“对秦王,可暂示弱,放出风声,称我军新挫,正在休养生息,无力东顾。对其可能的进攻,可借龙门寨与险要地形层层设防。对贾后……”墨文渊看向那半枚虎符,“可让‘影阁’和洛阳的敌人知道,公主殿下安然无恙,且‘先帝遗诏’已在朔方。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兵,也为我们在道义上占据高地。至于陇右慕容岳……”他顿了顿,“或许,该让永宁公主殿下,亲自写一封信了。”
计划清晰起来。林鹿看向众人:“便依此计。文渊总揽全局,杜衡、裴文负责贸易谈判与物资调配,沁儿安抚内部,稳定人心。媛媛……”
他看向郑媛媛:“与河西的贸易,由你全权负责。你熟悉世家运作,又知兵事,分寸由你把握。记住,这是我们了解河西虚实的良机。”
郑媛媛精神一振,抱拳领命:“媛媛必不辱命!”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林鹿一人。他再次展开那卷密旨,看着上面“传位于皇女永宁”的字样,眼神幽深。
这不仅仅是一道遗诏,更是一把能点燃整个大雍朝野的烈火。如何使用它,关系着朔方的存亡,也关系着天下未来的走向。
窗外,风雪渐息,一缕月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辉。远方的梅树下,似乎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悄然独立,凝视着这间灯火通明的书房。
林鹿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虎符,即将发出第一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