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年府偏厅内只点了几盏烛台,光线昏黄,将人影摇曳得如同鬼魅。九阿哥胤禟已然离去,带走了那份秘而不宣的盟约,也带走了年素言手中最后一点具象的筹码。
年素言独自坐在方才胤禟坐过的位置上,指尖冰凉。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再次梳理与胤禟达成的共识,以及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与虎谋皮,每一步都踏在深渊边缘。
「系统,」她在心中默问,「基于我与胤禟达成的初步同盟,以及对‘补给线’计划的认同,重新评估生存几率,并列出当前最主要的三项威胁。」
【评估中……生存几率暂维持0.5%。主要威胁如下:】
【一、胤禩的猜忌:宿主作为知晓太多核心机密的关键人物,且在权力交割敏感时期与胤禟私下会面,若被胤禩察觉,将引发致命危机。】
【二、胤禟的反噬:同盟基础脆弱,胤禟本性逐利且多疑,一旦察觉宿主真实意图或利益受损,极有可能率先出卖宿主。】
【三、时间压力:新帝登基大典筹备时间有限,宿主必须在有限时间内扭转近乎不可能的局势,任何环节延误都将导致任务失败。】
0.5%……三项威胁,如同三柄利剑悬于头顶。年素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系统提示的威胁精准地点明了她的死穴,但也为她指明了防御和反击的方向。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却并未蘸墨。有些计划,只能存在于脑中,不能留下丝毫痕迹。
针对“胤禩的猜忌”,她必须展现更大的价值和无害的姿态。 主动平抑物价是第一步,接下来在登基大典的筹备中,她也要做到无可指摘,甚至“主动”将一些非核心的权力交还出去,以示毫无野心。
针对“胤禟的反噬”,关键在于“利益捆绑”和“信息控制”。 “补给线”计划必须让胤禟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通过她的渠道,他能获得更廉价、更优质的物资,赚取更多利润。同时,传递给胤禵的信息必须经过她精心筛选,确保既能引起胤禵的警觉,又不至于让胤禟抓住她把柄。
针对“时间压力”,她需要双管齐下。 明面上,积极配合胤禩,推动登基进程,消除其戒心;暗地里,必须加快对“遗诏”和隆科多的调查,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颠覆局面的“奇兵”。 她需要知道,真正的遗诏究竟在哪里?隆科多是真的病了吗?他在这场巨变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思路逐渐清晰,一个在忠诚面具下悄然进行的反击计划,初具雏形。
她正凝神间,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主子,」是茯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八爷府上来人传话,说八爷请您过府一叙,商议……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
来了!
年素言心头一凛。胤禩在这个时候召见,绝非仅仅是商议典礼那么简单。这是试探,是审视,也是对她在新朝中定位的一次初步确认。
「知道了。」她扬声应道,声音平稳无波,「更衣,备车。」
半个时辰后,年素言的马车停在了八阿哥胤禩的府邸外。此时的府邸已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往来皆是身着官服、面带喜色的八爷党核心成员及各路前来投靠、打探消息的官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的、即将攀上权力巅峰的兴奋。
年素言扶着茯苓的手下车,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喧嚣。这些人的喜悦与她内心的冰冷紧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仿佛一个局外人,行走在热闹的洪流中,脚下却踩着独自一人的钢丝。
在下人的引导下,她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书房。书房内,胤禩正坐在主位之上,他穿着一身常服,面色带着几分疲惫,但眉眼间的意气风发却难以掩饰。下方坐着几位心腹谋士,以及刚刚才与她分别的九阿哥胤禟。
胤禟见到她,目光飞快地与她交接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仿佛只是寻常相见。
「素言来了,坐。」胤禩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指了指身旁一个空位,态度亲切依旧,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年素言依言坐下,姿态恭谨而从容:「八爷正值用人之际,百忙之中召见,想必有要事相商。」
「不错,」胤禩收敛了些许笑意,神色转为郑重,「登基大典在即,千头万绪。今日请你与九弟过来,一是通传大典仪程,望你麾下‘汇通天下’能协助礼部,确保一应物资采买转运顺畅,勿误了吉时。」他先给了一颗甜枣,将一部分重要事务交托给她,既是信任,也是捆绑。
「素言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八爷重托。」年素言立刻应下,这是融入新朝权力结构的第一步,她必须接住。
「这其二,」胤禩话锋一转,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地扫过年素言,「关乎京城稳定。近日市面物价似有浮动,人心稍显惶惶。此外,关于老四及其党羽的后续处置,也想听听你的看法。」他将经济稳定和政治清算两个问题一并抛出,考验的意味十足。
年素言心念电转,面上却沉静如水,略作沉吟便道:「市面物价,不过是政权交替时的寻常波动,些许奸商囤积居奇罢了。‘汇通天下’已有准备,三日内便可调配足够粮布平抑物价,安定民心。此事关乎新朝颜面,素言定会办妥。」她主动揽下难题,并给出了明确时限,展现能力和价值。
「至于四爷及其党羽……」她语气稍缓,显得更为审慎,「四爷已被圈禁,核心党羽或擒或散。眼下朝局初定,首重安稳。素言以为,与其大兴牢狱,徒增恐慌,不若先行羁押,冷眼旁观。一则可显新君仁德,收拢人心;二则……或许能引出些尚在潜藏的魑魅魍魉,便于日后……一网打尽。」她将“暂不处置”包装成了“引蛇出洞”的谋略,既符合胤禩的利益,又为延缓对胤禛的迫害找到了完美借口。
胤禩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深思,随即笑道:「素言果然思虑周详,与九弟不谋而合。」他看向胤禟。
胤禟立刻接口:「八哥,正是此理。当下稳定压倒一切。那些墙头草,吓唬一下,能用的还是要用。至于老四,圈禁着便是,等八哥正式登基,大局已定,再行处置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
胤禩的目光在年素言和胤禟脸上逡巡片刻,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好,就依你们二人之见。不过,」他语气稍沉,目光定格在年素言身上,「老四经营多年,暗桩未必清除干净。素言,你手下耳目灵通,还需多加留意,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素言明白。」年素言恭敬应下,手心却微微沁出冷汗。胤禩这话,既是委以重任,也是将她放在火上烤,更是警告她不要有任何异心。
接下来,几人又商议了一些登基大典和官员任命的琐事,年素言皆谨慎对答,既不显得过于热衷,也充分展现了她的利用价值。
约莫一个时辰后,年素言才从八爷府告辞出来。坐回马车,她靠在车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场仗还要疲惫。与胤禩的每一次对话,都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外面巡逻的士兵似乎更多了。年素言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些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的面孔,心中那股紧迫感愈发强烈。
时间不多了。胤禩登基在即,一旦他正式坐上那个位置,再想扭转乾坤,难度将呈倍数增加。
她必须加快速度。
回到年府,她立刻召来了最为信任的、负责对外联络的暗卫首领,低声吩咐道:「两件事。第一,动用我们在京畿附近的所有仓储,暗中调配一批粮食和布匹,以平价投入市场,务必在三日之内,将市面上因恐慌略有上浮的物价压下去。做得隐蔽些,但要让人查到,是我们‘汇通天下’在稳定局面。」
「第二,」她的声音压得更低,「让我们安插在步军统领衙门和畅春园旧人中的眼睛,都动起来。重点关注所有与隆科多大人有过接触的人,以及……任何关于先帝遗诏的流言蜚语,一字不漏,报与我知。」
「是!」暗卫首领领命,无声退下。
做完这一切,年素言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天际隐隐泛起的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距离胤禩登基更近的一天。
她摊开手掌,晨曦透过窗棂,落在她纤细却已沾满无形鲜血的指尖,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救胤禛,亦是自救。这条路遍布荆棘,回头已是万丈深渊。
这盘棋,她已落于绝对的下风,四周虎狼环伺,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她不能退,更不能输。
因为赌注,是她的命,或许,还有这片江山未来的模样。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却驱不散她心头凝聚的风暴。她抬手,轻轻抚过鬓角一枚冰冷的、毫不起眼的玉簪——那是她所有暗桩启动的信物。风暴,已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