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小时。
对于浩瀚宇宙而言,不过是瞬息。对于个体生命,或许是一次短暂的休憩。但对于此刻悬于生存边缘的人类文明,这二十四个小时,是燃烧灵魂、压榨潜能的最后倒计时,每一秒都重若千钧。
“摇篮”核心,那纯粹由信息与能量构成的文明宝库内,时间以另一种维度流逝。江华被那道柔和而坚韧的能量光柱笼罩,意识如同航行在狂暴的知识海洋之中。“逻辑崩解模因”的原型,那亮橙色的、不稳定的光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吸收着整个数据库的智慧精华,进行着最终的演算与构建。无数关于意识本质、逻辑悖论、信息拓扑学的玄奥知识,如同钢针般强行烙印进她的精神世界,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与某种超越性的明悟。她紧咬着牙关,嘴角渗出血丝,脑海中沈哲明那缕回响如同锚点,帮助她在信息的狂潮中保持着一丝清明,引导着她理解这非人武器的核心机理。
陈博则在另一边,利用“织网者”授予的临时权限,疯狂地检索着数据库。他的意识在浩瀚的信息星海中穿梭,寻找着任何关于“摇篮”内部构造、能量传输系统,以及可能存在的、能够将“模因”这种概念性武器投送至外部空间的装置或方法。他就像在翻阅一本由星光写就的、没有目录的无限天书,焦急而专注。
“逻辑崩解模因最终演算进度:41.7%……预计剩余时间:十四标准时十一分……”
“检测到模因载体与引导者‘江’意识同步率稳定提升……当前同步率:18.3%……”
冰冷的进度提示在信息海洋中闪烁,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
与此同时,地球,以及人类刚刚开始蹒跚涉足的近地轨道空间。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遍布全球以及月球、火星基地的深空监测网络。位于拉格朗日点L1的“千里眼”号引力波探测器,率先捕捉到了一组极其诡异、强度前所未有的空间扰动数据。扰动源并非来自某个特定方向,而是仿佛从太阳系外围的整个奥尔特云区域同时“渗透”进来,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局部空间的“曲率”。
紧接着,各国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无论是地面的射电阵列还是轨道上的哈勃继任者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对银河系核心方向以及数个重要河外星系的观测能力——一片巨大的、无法用任何已知物理模型解释的“阴影”,或者说“信息静默区”,正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并非物质运动,而是某种空间效应),从柯伊伯带外围开始,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遮蔽、吞噬着来自太阳系外的所有电磁波、中微子乃至引力波信号!
太阳系,正在被从一个信息层面上“隔离”!
全球各大国的最高指挥中心内,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一片。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和模拟图像,让最冷静的指挥官也面色煞白,冷汗直流。
“确认非自然现象!重复,确认非自然现象!”
“空间曲率变化率超出所有模型预测上限!”
“外部通讯完全中断!我们……我们被关起来了!”
“能量读数……上帝啊……无法估算的庞大能量源正在接近!数量……成千上万!”
恐慌,如同致命的病毒,首先在知情的高层和科研圈子里无声地蔓延。随后,通过无法完全封锁的渠道和民众自发观测到的天文异象(某些区域的夜空星辰正在成片地、诡异地“熄灭”),一种末日将至的压抑感,开始笼罩全球。
而在“摇篮”内部,通过那无处不在的、与宇宙背景信息相连的“织网者”网络,江华和陈博即使身处地心,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来自星海深处的、冰冷而庞大的压迫感正在急剧放大!
“警告!‘收割者’主力舰队已完成对太阳系的空间锚定!先锋打击集群开始脱离超光速状态!”
“检测到多重维度锁定力场展开……太阳系空间结构进入‘封闭’状态……”
“侦测到高威胁能量信号……数量:347……能量等级:恒星级……”
三百四十七个恒星级能量源!这意味着至少三百四十七艘拥有毁灭行星能力的“收割者”主力战舰,已经将炮口对准了太阳系内的一切!
一幅由“织网者”网络实时生成的、震撼人心的全息星图,在文明宝库中展开。只见太阳系外围,原本空旷的柯伊伯带区域,此刻已被密密麻麻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庞大舰影所充斥!这些战舰造型狰狞,如同放大亿万倍的、遵循最冷酷几何结构的深海掠食者,舰体表面流淌着幽能的光芒,巨大的主炮口如同黑洞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它们并非整齐列队,而是以一种充满攻击性的、立体的包围阵型,将整个太阳系牢牢锁死。
而在舰队的最前方,数艘体型格外巨大、结构更加复杂的旗舰,其舰首正在汇聚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能量,目标直指——火星轨道附近,一个刚刚建成不久、尚未完全投入使用的人类联合空间站,以及更远处的、人类在月球背面的第一个永久性科研基地!
它们是来示威的!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它们的到来,以及……它们无可匹敌的力量!
“它们……要攻击了!”陈博声音颤抖,看着星图上那不断飙升的能量读数,绝望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江华在光柱中猛地睁开双眼,尽管意识依旧沉浸在模因构建的痛苦中,但她透过与网络的连接,清晰地“看”到了那悬于人类文明头顶的毁灭之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怆涌上心头。这就是“收割者”,这就是冰冷的、高效的“净化”!它们甚至不屑于交流,直接就要抹去文明存在的证据!
“逻辑崩解模因最终演算进度:52.1%……预计剩余时间:十三标准时零二分……”
“模因载体与引导者‘江’意识同步率:22.8%……”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敌人的攻击将在数分钟内降临,而模因完成还需要超过十三个小时!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和人类初步迈向星海的成果被摧毁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华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了“织网者”意识传递信息时提到过的——“摇篮”本身是一个“终极防御节点”!
“陈博!”她通过残存的意念连接,对陈博嘶声喊道,“寻找‘摇篮’的主动防御系统!不是内部净化协议,是对外的!有没有可能……进行有限度的干扰?哪怕只是拖延几分钟!”
陈博如梦初醒,立刻将检索目标转向防御相关模块。很快,他找到了!
“‘摇篮’对外防御矩阵:‘星光帷幕’(低功率\/局部激活可能)……”
“描述:利用‘摇篮’能量网络,在特定空间坐标生成短时、小范围的时空扭曲场,可偏转\/迟滞高等能量攻击及实体弹道。注意:全力激活将大幅消耗‘摇篮’总能量储备,可能影响核心协议运行及模因构建进度。”
有办法!虽然只是局部、低功率的防御,而且会消耗宝贵的能量、影响模因构建,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激活它!目标,火星轨道空间站和月球基地外围!”江华毫不犹豫地下令。拯救生命,延缓敌人的攻击,为模因构建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都是值得的!
陈博立刻执行。通过临时权限,他艰难地引导着“摇篮”那庞大而晦涩的能量流,瞄准了星图上标注的两个坐标。
就在“收割者”舰队主炮能量汇聚到顶峰,即将喷射出毁灭光束的瞬间——
无声无息地,在人类火星轨道空间站和月球基地的前方,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肉眼不可见、但仪器能清晰捕捉到的涟漪。两道淡薄得几乎透明的、由纯粹时空扭曲构成的“帷幕”,悄然展开,如同宇宙为它的孩子撑起的、最后一面脆弱的盾牌。
下一刻,数道粗大得足以瞬间汽化小行星的幽能光束,撕裂虚空,狠狠地撞在了这两面“星光帷幕”之上!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空间被强行扭曲、能量被诡异偏转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次声波嗡鸣!毁灭性的幽能光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滑梯,大部分能量被险之又险地偏转向了无尽的深空,只有极少量的余波擦过空间站和月球基地,造成了剧烈的震动和部分外部设备的损伤,但主体结构……保住了!
成功了!
这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干扰,显然让“收割者”舰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疑”。它们冰冷的逻辑核心或许正在重新评估这个被标记为“低威胁”的文明——为何能施展出这种明显涉及高等时空科技的区域防御?
这短暂的“迟疑”,为人类,为“摇篮”内的江华和陈博,争取到了宝贵的几分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收割者”的试探性攻击被阻,下一次,将是更加狂暴、更加无法阻挡的毁灭洪流。
而“摇篮”的能量,并非无穷无尽。
“警告!‘星光帷幕’消耗能量超出预期!‘逻辑崩解模因’构建速率下降15%!预计完成时间延后至:十五标准时三十七分……”
“检测到‘收割者’舰队战术阵列调整……高能反应再次飙升……目标:地球……”
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
强敌已压境,文明的灯火在狂风中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