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的车间永远亮得晃眼，白色LEd灯把流水线照得纤毫毕现，连空气中漂浮的塑料碎屑都看得清清楚楚。林晚星站在工位前，指尖刚触到传送带上的电路板，就被带着凉意的风扫过手背——头顶的中央空调总在下午两点准时调低两度，可即便这样，她的后背还是被汗水浸得发黏，工装衣料贴在皮肤上，一动就磨得人难受。
这是她来“盛达电子”的第二十三天。作为贴片车间的学徒工，她的任务是把前道工序焊好元件的电路板，按型号分类插进透明防静电托盘里。听起来不过是“拿”和“放”的动作，真上手才知道有多熬人：电路板边缘的焊锡点没处理平整，偶尔会戳破薄薄的防静电手套；传送带速度由中控系统自动调节，上午还慢悠悠的，到了下午就突然提速，堆积的电路板在传送带上叠出小坡，她得盯着盘面的型号标签，又要赶在板子滑落到地上前伸手去接，眼睛酸得发涩，连眨一下都觉得浪费时间。
“晚星！左边料架第二层的空托盘快没了，去补一箱过来！”不远处的李姐朝她扬了扬下巴。李姐是组里干了五年的老员工，手速快得能同时管两个工位，平时对林晚星还算耐心，偶尔会教她认电路板上的元件符号，提醒她防静电手环一定要扣紧，不然碰到精密元件就全白费了。
林晚星赶紧应了声“好”，抬手拽了拽松掉的防静电手环——手环的卡扣有点松，她得时不时往下按一按，才能保证接触良好。料架在车间最里面，紧挨着贴片机的操作台，她快步走过去时，正好赶上贴片机完成一轮作业，机械臂“咔嗒”一声归位，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气味飘过来。
空托盘装在白色 cardboard 纸箱里，一箱有二十个，叠得整整齐齐。林晚星蹲下身，双手扣住纸箱两侧的提手，深吸一口气往上提——箱子比她想象中沉，她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旁边贴片机的进料口。
“嘶——”她倒抽一口凉气，还没等揉一揉撞疼的手肘，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贴片机的进料挡板突然往下滑了半寸。她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扶——她记得李姐说过，这台贴片机的进料挡板有时候会卡住，要是不及时归位，下一轮送料就会出错。
可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挡板边缘的瞬间，机器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蜂鸣，挡板猛地往前合上！林晚星只觉得右手食指一阵钻心的疼，像有把滚烫的镊子狠狠夹住了指尖，她想往后缩手，却被挡板卡得纹丝不动，冷汗瞬间从额头冒了出来。
“怎么了？”李姐听见动静，快步走了过来，看见林晚星的手指卡在挡板里，赶紧按下旁边的急停按钮。挡板缓缓松开，林晚星的手指抽出来时，指尖已经红得发紫，指甲盖边缘渗出了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白色的防静电托盘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疼……”林晚星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刚来的时候就看见过，有个女工因为操作失误弄坏了元件，被组长当着全组人的面骂了半个钟头，最后还扣了绩效。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机器的进料口本来就有安全隐患，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用手直接碰！”李姐一边骂，一边拉过她的手查看伤口，眉头皱得紧紧的，“都出血了，得赶紧处理一下，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
两人正说着，组长王强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看见围在机器旁的两人，皱着眉走了过来：“干什么呢？都不用干活了？”
“王组长，晚星的手被机器夹伤了，流了不少血，要不带她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吧？”李姐赶紧开口，把林晚星的手往他面前递了递。
王强低头看了一眼，视线在那道渗血的伤口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移开了目光，语气不耐烦：“多大点事？不就是破了点皮吗？车间里谁没受过伤？”
林晚星听见这话，心里一凉，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的指尖还在疼，每动一下都像针扎似的，可看着组长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组长，她这伤口都出血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医务室离得也不远，耽误不了几分钟……”李姐还想替她争取，却被王强打断了。
“感染什么感染？小题大做！”王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创可贴，扔在林晚星面前的操作台上，“拿这个贴上，赶紧回工位干活去。现在正是赶订单的时候，少个人都不行，别在这磨磨蹭蹭的，影响大家进度。”
林晚星看着那包皱巴巴的创可贴，包装上的图案都快磨掉了，心里又酸又涩。她弯腰捡起创可贴，指尖碰到那硬邦邦的包装，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操作台上，溅起一小点水花。
“还哭？”王强看见她哭了，语气更差了，“多大的人了，受点伤就哭哭啼啼的，能不能有点出息？不想干了就直说，有的是人想来！”
李姐赶紧拉了拉林晚星的胳膊，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行了行了，先贴上吧，别跟他争了，不然吃亏的还是你。”
林晚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拆开创可贴的包装，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贴。创可贴的尺寸太小，根本盖不住整个伤口，边缘的血珠还在往外渗，黏糊糊地粘在创可贴上，疼得她倒抽凉气。
王强看她贴好了，又叮嘱了一句“赶紧干活”，就拿着文件夹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跟旁边的人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苦都吃不了，碰破点皮就跟天塌了似的，真是娇生惯养。”
林晚星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她低头看了看贴在指尖的创可贴，红色的血印透过薄薄的胶布渗出来，格外刺眼。
“别往心里去，他一直就这样。”李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轻了些，“我上次被烙铁烫了个水泡，他也只给了我个创可贴，还说我不小心。这地方就这样，咱们打工的，能忍就忍吧。”
林晚星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走回自己的工位。传送带上的电路板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她伸出受伤的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电路板时，疼得她浑身一哆嗦。可她不敢停，只能咬着牙，加快速度把电路板往托盘里插。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掉进眼睛里，涩得她睁不开眼。她抬手擦了擦，却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指尖，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她看着操作台上那包剩下的创可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妈妈还跟她说，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可现在，她连这点小伤都不敢跟家里说，只能自己咬着牙忍。
下午的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白色的操作台上，把那些电路板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晚星的指尖还在疼，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提醒她，在这里，她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个小零件，没人会在意她的疼，也没人会关心她的委屈。
她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眼泪悄悄落在防静电手套上，很快就被汗水浸湿，没留下一点痕迹。只有指尖那道渗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像是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印记——这是她第一次在工厂受伤，也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连疼都要藏着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