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读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皇帝从碎玉轩出来,胸中那股被甄嬛顶回来的火气无处发泄,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没回养心殿,也没再去春禧殿,鬼使神差地,让步辇转了个向,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里一贯清净,燃着淡淡的檀香,能压下人心里的烦躁。

太后见他来了,并不意外,只吩咐宫人添了碗筷。

一顿晚膳,吃得沉闷无比。皇帝只是拿着筷子,在一盘碧绿的芦笋尖里拨来拨去,像是在跟那盘菜置气。

“食不知味,”太后放下筷子,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哀家看你这几日,心火太旺,实在是担心。”

“儿子无妨。”皇帝的声音有些闷。

“哀家让太医给你开了些安神降火的药,待会儿让苏培盛伺候你用了,早些歇着吧。”

皇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太医开的又是那些苦药,皇额娘是嫌儿子的心还不够苦么?”

他自觉失言,又找补道,“儿子心情不好,您别见怪。”

“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太后叹了口气,“富察贵人,莞嫔,两个孩子接连着没了。这些日子,你心里憋着事,人都清减了,只肯去慧嫔那儿坐坐。”

皇帝沉默半晌,终于将心底的疑团问了出来:“皇额娘,儿子心里一直有个结。年世兰年轻气盛,跋扈不假,不喜欢莞嫔也是真。可莞嫔在翊坤宫外跪了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就没了……这实在叫人想不通。”

“皇帝所言,哀家也派人细细查问过。”太后呷了口茶,缓慢地开口,“年妃自复位掌权后,威势更胜从前,每日传召嫔妃去她翊坤宫说话,不闲聊个三四个时辰,绝不放人。莞嫔与她素有心结,日日被拘着,难免郁结伤身。”

“只凭这个,何至于此?”

“年妃宫里,”太后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疲惫的脸上,“长年累月点着欢宜香。”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皇额娘,别说了。”他声音沙哑,“都是儿子的错。”

“国事为重,皇帝何错之有?”太后淡淡打断他,“

那欢宜香,哀家也知道,每日所用的分量并不重,需得日积月累才能见效。“

”所以平日里嫔妃们去翊坤宫请安,哀家与你才未曾在意。至于莞嫔,也就是近些日子才多待了些时候。”

她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几分清明:“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这欢宜香,可还有旁的缘故?”

皇帝的脑中闪过一道光,他猛地想起来:“莞嫔初得宠时,有人曾在她的药里动过手脚,下了不易察实的毒,过了好些日子才察觉。”

“那就是了。”太后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莞嫔的身子本就中过毒伤了底子,根基不稳,体弱难以保胎。如今又添上欢宜香的侵蚀和烈日下的惊吓,几番磋磨下来,龙胎不保,也是天命。你就更无需自责了。”

太后的话音落下,殿内一片静谧,只余下檀香袅袅,沉静人心。皇帝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那股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大半。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太后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这才端起茶碗,用碗盖撇了撇浮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皇嗣,哀家听说,你把弘历那孩子从圆明园接过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眼中的郁结之气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冷的算计:“那孩子在圆明园里,底下奴才照顾得实在不精心,竟让他的耳朵落下了病根。”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太后却听出了里面的波澜。

“年羹尧在外拥兵自重,年妃在后宫势大滔天,连皇子都敢怠慢至此,以至失聪。这事若是传出去,百姓会如何议论?”皇帝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却没喝,只是摩挲着杯壁,“他们不会说朕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太后,目光锐利。

“他们只会说,年家何其跋扈,天子又何其仁慈。不因皇子身有残缺而有半分嫌弃,反而接入宫中,亲自照拂。这才是圣君所为。”

“如此一来,年家的跋扈与皇上的仁德,两相对比,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太后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以仁德为刀,确是高明。只是,你打算将他养在何处?总不能一直放在养心殿。”

“儿子本想,交由皇额娘照看最为妥当。”

太后摇了摇头,放下茶碗:“哀家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喜静。再者,皇后宫里已经有了三阿哥,若哀家再抚养一个,倒显得与皇后分庭抗礼了。”

皇帝沉吟片刻,也觉得不妥。

“那敬嫔呢?”太后缓缓开口,像是在替他思量,“她性子沉稳,入宫多年也无所出,将四阿哥交予她,她定会视如己出,好好教养。既给了她倚仗,也给了四阿哥一个安稳的去处。”

皇帝思忖着,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敬嫔为人谨慎,从不惹是生非,将弘历交给她,他确实放心。

“皇额娘思虑周全,儿子知道了。”

皇帝心中一定,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甚至开了句玩笑:“弘历那孩子性子沉静得很,半天也未必说一句话,交给同样安静的敬嫔,倒也相配。”

“哀家看,这主意,怕不是皇帝自己想出来的吧?”太后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倒像是慧嫔的手笔。她虽年轻,心思却通透得很。”

皇帝一怔,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凉,却浇不熄心头那点被太后点破的异样。

皇帝出了寿康宫,正准备回养心殿,苏培盛悄无声息地从旁边跟了上来,躬身道:“皇上,章太医一直在外头候着,说是……有要事回禀。”

皇帝揉了揉眉心,太后刚刚为他厘清了头绪,他此刻不想再理会任何烦心事,但听说是章太医,还是耐着性子道:“让他过来吧。”

“嗻。”

不多时,一个年过花甲、身形清瘦的太医趋步入内,正是负责照料甄嬛的章仪。他一进来,便行了大礼,苍老的身躯伏在冰凉的金砖上。

“罪臣章仪,叩见皇上。”

皇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些不耐:“这么晚了,可是莞嫔身子又有不妥?”

“回皇上的话,莞嫔娘娘无恙。”章太医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枯槁,“微臣此来,是特向皇上请罪的。”

“请罪?”

“是。”章仪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微臣年近古稀,精力不济,老眼昏花,未能秉承皇上圣意,保全莞嫔的龙胎,实乃失职之罪!”

皇帝听他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心中因太后一番话而生出的那点宽宥,便多了几分。

“你侍奉莞嫔一向尽心,朕都看在眼里。此事……错不在你。”

这本是皇帝一句宽慰之言,谁知章太医听了,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将头磕得更低,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执拗的悲怆。

“皇上,莞嫔龙胎不保,微臣身为其主理太医,日夜寝食难安,愧对圣恩。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天职,如今眼睁睁看着龙裔流逝却无能为力,此乃微臣毕生之憾!”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决:“老朽实在无能!愧对皇上信重!如今太医院人才济济,后辈医术精湛者层出不穷,微臣不敢再占着这位置,耽误宫中贵人。恳请皇上恩准,允臣告老还乡。”

皇帝眯起眼,静静地审视着地上跪着的老人。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这番话里,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决绝。

这老头,是在怕。

怕翊坤宫的手段,怕碎玉轩的怨气,更怕他这个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宫里,死一个未成形的皇子,就像往湖里丢了颗石子,虽有涟漪,但很快就会平复。可对于亲历其中的人,那涟漪却是能掀翻小船的巨浪。章仪这只小船,显然是不想再在这波涛里颠簸了。

想走?倒是个聪明人。

“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能强留。”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准了。你便回乡,安度晚年吧。”

“谢皇上天恩!”章仪重重叩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着那老迈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皇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宫里的人,人人都想往上爬,削尖了脑袋要挤到他跟前来。可这老头,却一门心思地要逃出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天下是他的,可他却连一夜安稳觉都睡不了。而这个太医,说不干就不干了,拍拍屁股就能回到山清水秀的故里,颐养天年。

他能准了这老头告老还乡,可谁又能准他从这龙椅上告老还乡呢?

***

碎玉轩里,药气比人声更重。

温实初一踏进来,就觉得这地方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他为甄嬛请脉,指尖刚搭上她的腕,脸色便倏然一变。

甄嬛眼皮都未抬,声音空洞:“怎么,本宫的身子,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娘娘,”温实初的声音压得很低,“您……可是用过麝香?”

甄嬛终于动了动,立即抬眼看他。

“麝香?章太医早就说过,我这院里禁用此物,我又怎么会用。”

“可娘娘的脉象……的确有沾染过麝香的迹象。分量极微,若非日积月累,根本无从察觉。”

甄嬛的目光凝滞了片刻,脑中闪过翊坤宫里那日日不绝的香气。

“本宫没有用过。”她一字一顿,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些日子,本宫只在一处闻到过香料……流珠。”

“奴婢在。”

“明日,你去内务府,想法子弄一些年妃宫里的欢宜香来。”

“是。”流珠应声退下。

温实初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娘娘,您这病,固然是小产伤了身子,可更多的,是伤心太过,五内郁结,肝火虚旺所致。恕微臣直言,此乃心病。”

“心病?”甄嬛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良医能治百病,华佗在世,也难医心病。本宫无药可医,也无心可医,就由着它病着吧。”

“娘娘的病需得慢养,药石过猛反倒无益。不如……饮些莲心茶吧。”温实初的声音里满是无力感,“莲心味苦性寒,能清心火,安抚烦躁。娘娘用着,最是适宜。”

甄嬛低低地重复:“莲子心……是很苦的东西。”

“或许,莲心的苦,能稍稍抚平娘娘心里的苦。”温实初看着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情意,“问莲根、有丝多少,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只是旧时儿女……娘娘,还记得这首曲子么?”

“小时候的歌,温大人还记得。”她的语气平淡无波。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允子的声音:“眉庄小主,您怎么来了?我们小主正在里头歇着,温太医在请脉呢。”

“我进去瞧瞧她。”沈眉庄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温实初像是被那声音烫了一下,有些失态地站起身,望着甄嬛,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湖心的小舟上,怀里抱着莲蓬,唱的就是这支曲子。那时我便想,此生定要娶你为妻。可你注定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凰,又岂是我这小小太医能束缚的?只是看着你如今这般模样,我……”

“温大人。”甄嬛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本宫感激你的情意,但心里,一直只将你当做兄长。还请大人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否则,便是将你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沈眉庄正好挑帘进来,撞上这凝滞的气氛,脚步一顿。

温实初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狼狈地躬身行礼:“是……微臣失言了。娘娘好生歇着,微臣告退。”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殿门。

“眉姐姐。”甄嬛看向沈眉庄,像是才回过神来。

“我本约了陵容一道来看你,谁知她被皇后娘娘叫了去,我便自己来了。”沈眉庄走到榻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痛,“怎么这副样子?人都瘦脱了形。”

甄嬛摇了摇头,没说话。

***

翊坤宫内,一盏琉璃灯盏被狠狠拂落在地,碎裂的脆响划破了满室死寂。

“你去问了敬事房,本宫的牌子,挂上了吗?”

年妃的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眼神却死死钉在跪地的颂芝身上。

颂芝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回娘娘,敬事房的人说……说没有皇上的口谕,您的牌子还不能挂上去。”

“不能挂?”年妃重复着这三个字,尾音拖得极长,像是在品咂其中的羞辱意味,“本宫的身子早就好了,他这是再也不想见本宫了?”

颂芝不敢抬头,声音抖得厉害:“娘娘息怒。奴婢都问过了,这些日子,皇上谁都没召幸,只……只时常去春禧殿看望六阿哥。”

“春禧殿!又是春禧殿!”

年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碗叮当作响。

她当然知道,皇上不是谁都没见,他只是不见她。

“他一定还在为莞嫔小产的事生本宫的气!”她咬牙切齿,“可那也是她自己没福气,本宫又不是存心的!”

颂芝连忙膝行上前,试图安慰:“娘娘,皇上心里定是有您的。您看,皇上再未提过莞嫔之事,您妃位上应有的赏赐俸禄,内务府一样都不少地送来了,也从未禁您的足。皇上只是……一时气头上。”

这话非但没能安慰到年妃,反而像一把盐撒在了她的伤口上。

“赏赐?俸禄?”年妃笑了,笑声尖锐,“他这是拿打发下人的玩意儿来堵本宫的嘴!如今本宫的位分在端妃和齐妃那两个贱人之下,连出个宫门都要看她们的脸色,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扶着桌沿站起身,指甲掐得紫檀木咯吱作响。

“思过?他让本宫思过,本宫何过之有?!是那甄嬛自己身子骨弱不禁风,还是她命里就该绝子?这也能算到本宫头上来?!”

颂芝吓得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年妃发泄一通,只觉得胸口更闷了。她走到妆镜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憔悴、眼下青黑的女人,那是她吗?曾艳压六宫的华妃?

“颂芝,给本宫上妆!”她厉声命令。

可当胭脂盒打开,那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时,她又猛地将它挥开。

“算了。”她颓然坐倒,声音里是彻骨的凉意,“皇上不来,本宫打扮得再美,也不过是唱给瞎子听的独角戏。”

颂芝刚要劝,却见年妃忽然抬起头,眼中那点颓丧被一抹狠色取代。

“他不见我,是觉得我烦。那甄嬛如今病病歪歪,哭哭啼啼,难道就不烦了?”

她站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

“皇上喜欢看新人笑,最厌烦旧人哭。既然本宫的美貌不能让他开怀,那就让他看看,没了孩子的甄嬛,是如何惹他心烦的。”

***

碎玉轩里,药气比人声更重。

温实初和沈眉庄走后,殿内又恢复了死寂。甄嬛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麝香。

温实初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她心中那层包裹着自责与悔恨的脓包。

“佩儿。”她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意。

“奴婢在。”

“去一趟延禧宫,就说我身子不适,想请安贵人过来陪我说说话。记着,悄悄的,别惊动了旁人。”

“是。”

佩儿走后不久,安陵容便提着一盏小巧的纱灯,匆匆赶来。一踏进殿门,闻见那股散不去的药味,她心里便是一沉。

“娘娘,你……”

甄嬛抬眼看她,省去了所有虚礼,直接切入正题。恰在此时,流珠捧着一个明黄绣福字的香囊快步走了进来。

“小主,拿来了!”流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后怕和庆幸,“奴婢托了小允子,求了内务府管香料的姜公公,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姜公公说还好最近用得少了,才让咱们得了这点剩下的边角料。”

甄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将那明黄绣福字的香囊递到安陵容面前。

“陵容,你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懂香的。帮我瞧瞧,这里头,到底藏了什么乾坤。”

安陵容接过香囊,神色立刻变得专注。她将香囊凑到鼻尖,只轻轻一嗅,眉头便蹙了起来。

她没说话,而是转向甄嬛,轻声道:“娘娘,可否借你的护甲一用?”

甄嬛伸出手。

安陵容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尾指上那枚赤金嵌红宝的护甲,将香囊里的香料细细地挑在一张干净的白帕子上。

“清货木须、甘松、白檀、丁子……”她一边分辨,一边轻声念出,都是些安神静气的寻常东西。

可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白,最后,指尖竟微微发起抖来。

甄嬛静静地看着她,心沉到了底,嘴上却仍是平静地问:“怎么了?”

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压不住的惊骇与愤怒,声音都变了调:“娘娘,这里面……还有一味麝香!”

她死死盯着那撮香料,像是要把它看出个洞来,“而且,这不是寻常市面上能见到的麝香!这气味……霸道至极,是‘当门子’!”

见甄嬛不解,她急急解释道:“此物取自公麝脐下香囊,唯有西北大雪山才有,千金难求!药性比寻常麝香要烈上何止十倍!寻常女子沾之已是伤身,若是孕妇……”

她的话戛然而止,后面的字,她一个也说不出口。

殿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甄嬛脸上那层冰封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她不是在问,只是用一种陈述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妹妹别管这个了,对你好。”

原来如此。

原来,那日日不绝的恩宠,那六宫独一份的香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淬了毒的陷阱。

是了,年羹尧镇守西北,这千金难求的“当门子”,于他而言,不过是囊中之物。

她,皇帝,年家,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演完了这场戏。

只有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真真切切的祭品。

甄嬛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寂静的殿内却格外清晰,带着说不出的凉意和嘲讽。

安陵容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一紧,连忙劝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娘娘无谓再多想了,养好身子要紧啊。我看娘娘的伤痕也快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您笑一笑,依然是皇上最爱的如花容颜。”

“如花容颜?”甄嬛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笑意更冷了,“我病中悲愁,只会落泪,哪有什么如花容颜?后宫里笑脸迎人的妹妹那么多,如过江之鲫,皇上又怎会愿意,再登我这伤心门第。”

安陵容一时语塞,呐呐道:“妹妹信口胡说的,娘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娘娘美貌,皇上又怎会忘怀呢?”

“是啊,他难以忘怀的……”甄嬛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珍稀的瓷器,“是这张脸罢了。”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

“我的孩子,我的悲伤,都只是这张脸的点缀,若是点缀得不好看了,便该被丢弃了。”

安陵容听得心惊肉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春禧殿里刚用完早膳,殿内奶香混着清粥的米气,一派安逸。

安陵容就是在这时候来的,脚步匆匆,脸上那点薄薄的脂粉都遮不住底下的青白。

孙妙青正在逗弄摇篮里手舞足蹈的塔斯哈,一抬眼就瞧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了数。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拨浪鼓塞到儿子手里,对宝珠等人使了个眼色:“都下去吧,我跟和贵人说会子话。”

“是。”

殿门一关,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声响。

安陵容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眼圈先红了。

“姐姐……”

“坐下说,慌什么。”孙妙青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天塌不下来。”

安陵容捧着那杯热茶,指尖的冰凉才稍稍退去些。她定了定神,将昨夜在碎玉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菀嫔姐姐让我瞧那香囊,我起先只闻出些寻常的安神香料,可越闻越觉得不对劲。”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直到我用护甲将里头的香料挑开,才发现……那里面,掺了麝香!”

孙妙青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哦?年妃宫里竟敢用这个?”

“何止是麝香!”安陵容的声调都变了,带着后怕的颤抖,“是‘当门子’!取自公麝脐下,药性比寻常麝香烈上十倍不止!西北雪山才有的东西,千金难求!当门子药力虽最强,香味却不甚浓,而且这欢宜香中用别的香料调和的非常好,若非行家细闻细验,在焚烧时是断断不会发觉的。”

“当门子……”孙妙青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她像是被点醒了什么,喃喃道,“难怪了。”

安陵容急切地看着她:“姐姐,难怪什么?”

“难怪年妃盛宠多年,肚子却始终没个动静。”孙妙青的目光冷了下来,“也难怪,我那次去她宫里请安,不过坐了片刻,就腹痛如绞,险些动了胎气。”

她每说一句,安陵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孙妙青看向她,一字一顿地补完了最后一句:“更难怪,菀嫔身子康健,却在翊坤宫外跪了半个时辰,就血流不止,孩子说没就没了。”

轰的一声,安陵容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所有零碎的、想不通的细节,瞬间被串成了一条淬了剧毒的线。

“是了……就是这样!”她失声叫道,“那欢宜香,根本不是什么恩宠,那就是一道催命符!是皇上……是皇上亲手……”

“嘘。”孙妙青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话可不能这么说。”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凉薄又讽刺的笑意:“这叫‘恩宠’。独一份的香料,独一份的体面。既安抚了前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又不动声色地绝了年家诞下龙子的可能。一箭双雕,多好的买卖。”

安陵容呆呆地看着她,如坠冰窟。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浑身都发起抖来:“姐姐……菀嫔她……她好像也想到了。她昨夜说,她这张脸,不过是皇上难以忘怀的旧梦。她的孩子,她的悲伤,都只是点缀,点缀得不好看了,就该被丢弃了。”

孙妙青心里叹了口气。

甄嬛到底是聪明,这么快就悟了。只是这份“顿悟”,代价太大。

她拍了拍安陵容冰凉的手背,声音放缓了些:“陵容,你这次做得很好。多亏了你的这份本事,才让我们看清了这盆泼天富贵下的真相。”

安陵容被她一夸,心里那份惊惧稍稍平复,换上了一股被认可的暖意。

“姐姐,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做。”孙妙青斩钉截铁,“这件事,你知我知。至于菀嫔,就让她继续以为,这全是年妃一人的手笔。她那份恨,那把火,烧向翊坤宫,总比烧向别处要好。”

安陵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安陵容,孙妙青回到内殿,看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塔斯哈,那张粉嫩的小脸,是这深宫里唯一的暖色。

欢宜香。

皇帝、皇后、太后,这紫禁城里最顶层的三位大老板,心照不宣地,给年妃这个桀骜不驯的“副总”定制了一份终身不育套餐。

而甄嬛那个孩子,不过是这场精密算计里,一滴无足轻重的溅血。

孙妙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哪里是后宫,这分明就是个修罗场版的职场。

她俯下身,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脸蛋。

“塔斯哈,额娘跟你说,这世上最毒的,不是麝香,是人心。你放心,额娘一定让你,成为这宫里投资回报率最高的那一个。”

****

景仁宫里闻不见一丝香火气,只有新切的瓜果散着清甜,一丝不苟地摆在盘中,正如这里的主人一般,永远端庄,永远闻不出真实的情绪。

整整一个多月,除了十五那日循例过来坐坐,皇帝再没踏足过后宫任何一处宫苑。敬事房的牌子,日日递上去,也日日被原封不动地撤回来。

“皇上驾到——”

通传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皇后亲自迎了出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关切:“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帝摆摆手,径直往里走,“朕路过,进来看看。”

他神色恹恹,眼底带着一片挥不去的青影。

“外头暑气重,皇上喝碗红枣茶润润喉吧。”皇后亲自奉上茶盏。

皇帝只尝了一口便放下,眉头微蹙:“太甜,夺了茶味。”

“那臣妾叫人换莲子汤来?”

“不必了,坐会儿就走。”

皇后在他身边坐下,柔声细语:“皇上又清减了,可是政务太过繁忙?”

“还好。”皇帝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眼睛看着虚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忙于朝政,身边更该有贴心的人伺候着。”皇后试探着开口,“虽说定的是三年选秀,但近来宫中连遭变故,皇上若觉得后宫没有可心的人,不如再选些新人入宫,也好为您分忧。”

提起这事,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莞嫔失了龙胎,太后听了也伤心不已。朕子嗣不保,于太后跟前未尽孝道,已是心力交瘁,哪还有什么心思选秀。”

“臣妾只是希望皇上心中能愉悦些。”

“朕的心情,不是多几个女人就能好的。”皇帝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她,目光却像穿透了她,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朕想要的女人,不光要听话懂事,还得……能明白朕。但又不能明白得太多,懂那么一点儿,能和朕说上话,就够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股子疲惫:“太懂,或者太不懂,朕都不喜欢。”

皇后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是温良恭顺的笑:“臣妾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皇帝站起身,“朕还有政务,先走了。”

“恭送皇上。”

看着那明黄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皇后脸上的笑意寸寸褪去。

剪秋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您何苦提选秀的事?后宫里的人还不够多吗,平白惹得皇上不快。”

“你懂什么。”皇后端起那杯皇帝没喝的红枣茶,只觉得那甜味腻得发慌,“天底下哪有男人不喜欢新鲜的?尤其是在他那个位置上。皇上不召人侍寝,不提选秀,你当真以为他是六根清净了?”

她冷笑一声:“富察贵人小产时,也没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如今莞嫔失子,他虽不去碎玉轩,可这心里,怕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呢。”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他越是躲着,就越是放不下。”皇后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方才那番话,是说给谁听的?说给本宫听的。他嫌本宫……懂的太多了。”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皇后才像是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换了个话题。

“对了,太医可去看过富察贵人了?”

剪秋忙回道:“回娘娘,太医瞧过了,说富察贵人的身子已无大碍,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嗯。”皇后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告诉他们,务必用心。”

剪秋得了皇后的吩咐,提着赏赐去探望,去时只说了一句:“小主还年轻,身子养好了,总有再得宠的时候。”

这话,像是说给富察贵人听,又像是说给这宫里所有失意的女人听。

可碎玉轩里,甄嬛显然不想听。

“皇上驾到——”

小允子这一声通传,像是往一锅冷油里砸了块滚烫的烙铁,整个碎玉轩的宫人都吓得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皇帝踏进殿内,浓重的药气扑面而来,让他眉头一皱。他挥退了众人,独自走到床边。

甄嬛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他按住了。

“快躺着吧。”

“谢皇上。”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皇帝在她床沿坐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气色还是这么差。上回苏培盛送来的血燕,都用了吗?”

“都用了。”甄嬛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被角,“只是调养是日久的功夫,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曾有一道被猫抓出的血痕,如今已了无踪迹。

他像是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朕看你脖子上的伤都好了。还好没伤着脸,若真留下疤痕,岂不是白璧微瑕,辜负了这般容貌。”

甄嬛终于抬起了眼,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很空,却又像淬了冰,看得皇帝心里莫名一毛。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皇上是怕臣妾的脸被毁了,怕这容貌被辜负了。”

皇帝一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习惯了她的温婉顺从,习惯了她眼中的孺慕与爱意,却没准备好迎接这样带刺的审视。

“嬛嬛,你的美貌,朕自然爱惜。”他试图将话圆回来。

“是啊。”甄嬛轻声接了下去,像是在说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皇上爱惜的,是臣妾这张脸。只要这张脸还好好的,便不算辜负。”

殿内死寂。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菀嫔!”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是压不住的薄怒,“你这性子,忒也倔强!朕念你刚失了孩子,心中悲痛,不与你计较。你自己好好静一静,想清楚了再说!”

说完,他猛地起身,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

甄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平淡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直到那明黄的衣角彻底消失在殿外,流珠才敢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主,您何苦跟皇上……”

甄嬛却像是没听见,她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流珠打了个寒颤。

“流珠。”

“去把镜子拿来。”

流珠不敢违逆,连忙捧了菱花镜过来。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是散不去的青黑,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甄嬛伸出手,指尖极轻地,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眉,自己的眼,自己的唇。

爱读书屋推荐阅读:造化一炁神诀原神:一株草也可斩落星辰天之湮永恒界四合院:家有七仙女,我真忙原神:最可爱的魔神!年代快穿之炮灰随心所欲童年回忆:从恐龙宝贝继续开始开棺大吉股市风云之逆袭传奇盗墓:开局大慈大悲手魔法这么练也是可以的吧帅小白封神路火影之星噬黄亦玫每日一问,宝宝今天亲亲吗快穿:疯批宿主在线作妖熊出没:异界幻想亮剑:满级悟性,手搓M1加兰德绝宠妖妃:邪王,太闷骚!逆天仙途:废柴的崛起亮剑:我只能卖民用品怎么了?快穿精灵梦叶罗丽我当大圣姐姐这些日子,操碎了心雁行录俏寡妇搞钱上瘾,小狼狗他求贴贴四合院:和贾东旭一起进厂重生九零小辣椒职业大神竟然是邻家哥哥穿越七零年代:冬至春又来七零:暴躁小妹靠打人救爹暴富啦一人之下:非主流艺术家的成长重生做富婆:有钱又有闲修无敌仙路我的大小美女老婆逃婚当天,我傍上了大佬人在奥特:开局这个世界开始娘化德哈:重温旧梦快穿之万人迷路人甲摆烂攻略指南诡异降临,狂印冥钞的我无敌了鬼律师卿本佳人,奈何要做母老虎救命!病弱小可爱他超乖穿越火影陪四代目长大天道闺女之九门小师妹爱人祭天,大小姐杀疯了认亲侯府被替嫁,玄学祖宗闹翻天穿书女配太嚣张,绿茶白莲心慌慌亲爱的请抓牢天道九叶本姑娘体重二百八花见花开人人夸
爱读书屋搜藏榜:火影人之咒印七零军嫂娇又凶,海军老公拿命宠世子爷的黑莲花,能有什么坏心思白月光降临,季总沦陷了快穿:在狗血的全世界路过宜修重生,脚踩纯元上位诸天签到,从四合院开始萌妃快扶我起来吃糖穿越农女种地忙全民转职:我召唤魅魔雅儿贝德白月光岁月静好,主角团负重前行洪荒:从云笈七签开始重生成猫守护你结巴女生成为教授的历程为什么我又重生了致命游戏:归梦快穿:当狐狸精绑定生娃系统后我是黎家姑娘快穿之绝美工具人拒绝做炮灰逆世仙途:林风飞剑诛魔一秒一罪奴,女帝跪求我别反!霍欧巴,宠我如初领证后,周队长宠妻成瘾高冷大叔甜宠妻穿越不穿补丁裤,我在民国当首富美小护与腹黑男神医生的恋爱史娇软答应说:皇上臣妾又有身孕了重生:拒绝当舔狗,我同桌超甜斗罗:穿成唐三,开始修仙七零小知青被军官宠麻了尘埃花成长记百炼谱仙缘竹马为我弯腰诸天:从成为刘沉香开始崛起柯南世界里的失控玩家徐千金和他的教练女友四合院生活乐无穷午夜交易所竹影深几许与主角相爱相杀的那些事道乡之修道成仙灵兽归元记摄心妖妃倾天下魂穿之杀手王妃不好惹我在觅长生迷情浴爱偷听我心声后,全家都想逆天改命诸天从噬灵魔开始某美漫的超级进化
爱读书屋最新小说:四合院儿里的李大炮盗墓:与废物系统的第九次轮回情满四合院之签到人生我的快穿旅程失控!厉总会议室直播咬破我丝袜fate:我是仙舟将军!经典角色盘点:从铠甲特摄开始七零穿书:对照组夫妻闷声发大财侯门食香:系统带我宠夫逆袭灵笼:我竟是最后一名修仙者听到尸体心声,我在诡异副本杀疯莲花楼之吾与落儿四合院:何雨柱从1944年开始滴滴司机在异界龙脉为聘,白衣师父很撩人!孽镜判官:从拔舌地狱杀穿十八重替嫁冲喜,医妃摸上残疾王爷的腿群星:舰与灵能的太空歌剧物语迷雾塔楼hp:邓布利多家的孩子开局我成了白小纯快穿:古董杂货铺奇遇记华妃重生之回到火烧碎玉轩前三日剑骨成锋证道红尘皇室一脉单传?太子妃她有灵泉窝囊后妈重生,一心只想离婚!锦衣夜行:我的马甲保不住了!反派:小跟班你要干嘛快穿:任务完成后,系统疯批了池骋,你离我远一点!嘘!乖一点,再跑试试顾医生,你的心跳乱了哦!穿越名义,风起汉东四合院之我与她不得不说的故事弥生世尊:创世神都听我讲经深渊缉凶玄幻:贱道至尊,无耻不代表无能崩坏:开局被芽衣捡回家重生后我不嫁了,摄政王急红了眼综影视:世世圆满不负卿赛尔号:开局和兄弟被赛小息收服国运:扮演昔涟,队友怎么是你们四合院:穿越送老婆啦穿越古代之翠色满园奥特:从奈克瑟斯开始的成长之路我以癌细胞长生,无敌诸天万界权伐我的桃花眼师姐蚀骨锥心穿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