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马奶酒的味道。
几乎座无虚席。
男人们围坐在一起,用巨大的木碗,喝着酒,大声地,吹嘘着,交谈着。
云茹和朱慈烺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尤其是云茹那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绝世容颜。
但也仅仅是骚动而已。
男人们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酒碗里。
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比喝酒更重要。
云茹带着朱慈烺,在角落里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
邻桌,几个刚刚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男人正在高谈阔论。
其中一个男人,喝干了碗里的酒,重重地将木碗砸在桌上。
“痛快!真是痛快!”
他大声嚷道。
“想当年,老子还是巴图尔汗的一个马奴。”
“每天从睁眼到闭眼,不是在喂马,就是在铲马粪。”
“吃的是猪狗都不吃的草料。”
“挨的是监工随时落下来的鞭子。”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要死在马厩里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种混杂着后怕与狂喜的复杂神色。
“直到,闯王爷,来了。”
“闯王爷?”
朱慈烺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
“对!就是闯王爷!”
那个男人显然听到了朱慈烺的声音,他转过头用那双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朱慈烺。
“听你的口音,你们是明国人?” 朱慈烺点了点头。 那汉子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了几分,他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亲近的复杂神色。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连带着周围酒桌上的喧哗声都小了许多,几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明国来的贵客!”汉子原本粗豪的嗓音变得郑重了许多,他将手中的大木碗重重放下,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俺们闯王爷,也是从明国来的!” 他来了兴致,但那兴致不再是单纯的吹嘘,而是一种向“同乡”分享传奇的荣耀感。 他示意同伴给自己满上酒,然后对着朱慈烺,用一种近乎于传颂史诗的语调说道:
“那你们可得好好听听,闯王爷是怎么把咱们从地狱里拉出来的!”
“那天,闯王爷,就带着几百个好汉和一头巨大的的白色老虎,出现在了巴图尔汗的王帐前。”
“巴图尔汗,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是这片草原的神。”
“他派出了他最精锐的五千怯薛军。”
“结果呢?”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夸张的、嘲讽的笑容。
“闯王爷,什么都没做。”
“就是他身边那头白色老虎对着天空吼了一声。”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神话。
“然后,天上就开始下冰雹。”
“不是普通的冰雹,是人头那么大的冰块!”
“把那五千个不可一世的怯薛军砸得,哭爹喊娘,血流成河!”
“巴图尔汗那个蠢货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可闯王爷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只是对着我们这些,被赶出来当挡箭牌的奴隶,说了一句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模仿着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声音。
“‘从今天起,你们自由了。’”
“‘那些,骑在你们头上,喝你们血的王公贵族;他们的命,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土地……’”
“‘……都归你们了。’”
他说到这里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站起身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们知道吗?那天我们杀了所有姓‘博尔济吉特’的男人。”
“我们分了他们的牛羊,他们的帐篷。”
“我们第一次吃到了烤全羊的味道!”
“我们第一次,睡在了铺着温暖毛毯的床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那眼眶中滚落下来。
“从那天起,这片土地,就再也没有什么狗屁的大汗,什么狗屁的贵族了。”
“闯王爷说,谁种的地,粮食就是谁的。”
“谁放的羊,牛羊就是谁的。”
“我们,不用再给任何人交税,不用再给任何人下跪!”
“我们都是自己的主人!”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空碗。
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嘶吼。
“闯王爷,万岁!”
“万岁!!”
整个酒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举起手中的酒碗,用同样狂热的嘶吼,回应着他。
那声浪汇聚在一起,仿佛要将这片天空都掀翻。
朱慈烺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终于明白了。
李自成他用最暴力,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毁灭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旧的秩序,旧的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