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天光未亮，玉矶子便睁开了眼，仿佛从未睡去。他起身，撤去洞口禁制，外面仍是灰蒙蒙一片。
“就此别过。”老道言简意赅，将一个油纸包塞给清风，“里面是些肉干和地图，够你们撑几天。按图所示，穿过前面那片‘瘴疠林’，再翻过两座山，便是‘黑水城’。那里鱼龙混杂，是三不管地带，或许能暂时落脚。”
清风接过，感觉油纸包沉甸甸的，地图也画得颇为详尽。“多谢前辈。”
玉矶子摆摆手，目光再次掠过熟睡的婴儿，眼神复杂：“记住，除了贫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宫里出来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竹杖，身形几个闪烁，便消失在浓密的山林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风站在原地，握紧了油纸包。玉矶子的话在他心里敲响了警钟。宫里出来的人……是指皇后和外戚世家？还是另有其人？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他不再多想，背起背篓，叫醒还有些迷糊的来福，按照地图指示，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被称为“瘴疠林”的原始丛林。
林中雾气弥漫，光线昏暗，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带着淡淡腥甜的气味，正是瘴气。寻常人吸入多了，轻则头晕目眩，重则毙命。
清风不敢大意，运转内力护住自身和背篓中的婴儿，同时将从白猿那里得来的“百草辨识”能力发挥到极致，小心避开那些色彩鲜艳、一看就有毒的菌类和植物。来福也显得格外警惕，鼻子不断抽动，避开一些隐藏在林地下方的毒虫巢穴。
即便如此，行进速度也慢了许多。林中不时传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走了大半天，终于穿出了瘴疠林，清风感觉内力消耗不小，连忙吞下一粒玉矶子给的百草丹，一股清凉之意流遍全身，驱散了吸入少量瘴气带来的不适。
抬头望去，前方是两座更加巍峨险峻的大山，如同两道巨大的门户。
“翻过去，就是黑水城了。”清风深吸一口气，鼓足力气，继续赶路。
这两座山比之前走过的都要陡峭，几乎没有路径可言。幸好清风身负灵猿步，又在玉矶子点拨下有所精进，才能在悬崖峭壁间艰难攀爬。来福则凭借野兽的本能，紧紧跟随。
途中，他果然察觉到几次若有若无的窥探之感，但都一闪即逝，并未靠近。是玉矶子在暗中清理尾巴？还是这深山老林里本就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他不得而知，只能更加小心。
第三天傍晚，当清风筋疲力尽地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山下并非预想中的繁华城镇，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笼罩在灰黄色雾气中的巨大盆地。盆地中央，隐约可见一片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建筑物轮廓，大多低矮破败。一条浑浊的、泛着黑沫的河流如同丑陋的伤疤，蜿蜒穿过那片建筑群。
那就是黑水城？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和混乱。
空气中飘来一股复杂的味道，有河水的腥臭，有煤炭燃烧的烟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大量人口聚集却又缺乏管理的污浊气息。
清风没有立刻下山，而是在山梁上找了个隐蔽处休息，仔细观察。他发现通往城区的几条主要道路上，都有一些穿着杂乱、手持兵刃的人设卡盘查，看起来不像官兵，倒更像是某种地方武装或者……土匪。
“这地方，果然够乱。”清风皱起眉。带着孩子直接进城，太扎眼了。
他等到天色完全黑透，才借着夜色的掩护，施展身法，从一处防守相对松懈的陡坡悄然潜入城区。
一进入黑水城，那种混乱无序的感觉扑面而来。街道狭窄而泥泞，两旁是歪歪扭扭的木板房和土坯房，几乎看不到像样的砖石建筑。灯光昏暗，人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和某种腐败物的混合气味。
街上行走的人大多面带凶悍或麻木之色，携带兵刃者比比皆是。偶尔有冲突发生，叫骂声和兵刃碰撞声响起，很快又平息，仿佛司空见惯。几乎看不到老人和小孩，偶尔有女子经过，也是行色匆匆，面带警惕。
这里没有王法，只有强弱。
清风低着头，背着背篓，尽量不引起注意。他需要找个地方落脚，并打听消息。
他沿着肮脏的街道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看到一家门口只挂着一个昏暗灯笼、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客栈。客栈门半掩着，里面传出嘈杂的划拳声和粗野的笑骂。
清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几张破桌子旁坐着些形形色色的客人，有满脸横肉的壮汉，有眼神阴鸷的瘦子，还有几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陪酒。清风一进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柜台后是个独眼龙老板，正用一块脏布擦拭着酒杯。
“住店？”独眼龙老板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嗯，最便宜的房间。”清风压低声音。
“一晚五十文，先付钱。”老板伸出粗糙的手。
清风默默数出五十文钱放在柜台上。这价格在黑水城似乎还算“公道”。
老板收了钱，扔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二楼最里面那间。提醒你一句，管好自己和你的狗，别惹事，也别多事。”
清风接过钥匙，在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快步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房间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清风将背篓小心放下，检查了一下孩子，还好，依旧在沉睡。来福警惕地守在门口。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这黑水城绝非善地，必须尽快找到玉矶子所说的那个能解决孩子隐患的“老家伙”，然后离开。
他需要信息。
稍作休息后，清风留下来福看守孩子，自己再次下楼。他没有去招惹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食客，而是走到柜台，又放了十文钱在独眼龙老板面前。
“老板，打听个事。”
独眼龙老板瞥了钱一眼，不动声色地收下：“说。”
“这城里，有没有消息比较灵通的地方？或者……比较特别的市场？”清风斟酌着用词。
独眼龙老板那只独眼盯着清风看了几秒，嘿嘿低笑两声：“特别的市场？小子，你想找‘鬼市’吧？”
鬼市？清风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还请老板指点。”
“城西，乱葬岗边上，子时以后。”独眼龙老板压低声音，“那里什么都有得卖，也什么消息都能买到。不过……能不能活着买到你想要的东西，就看你的本事和运气了。”
乱葬岗边的鬼市……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清风没有选择。
“多谢。”他点点头，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他盘膝坐在床上，开始调息，等待子时的到来。
这黑水城，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和诡异。而那神秘的鬼市，又会带来怎样的机遇或是……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