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谦卑、惶恐，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每一个字都通过神念，清晰地震荡在叶辰的脑海。
像一个考试作弊被抓个现行的学生，在向教导主任做着最深刻的检讨，生怕漏掉一个标点符号。
叶辰抱着零月，那只即将迈入火锅店的脚，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整个人都麻了。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荒谬、离谱，以及该死的熟悉感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陛下？
雅驾？
这他妈……熟悉的剧本又双叒叕来了？！
从青城山那个一惊一乍的小道士，到眼前这个不知藏在哪里的老怪物。
剧本都不带换一下的吗？
就因为他借用了一下那道秦始皇的法则残片？
早知道后遗症这么大，打死他也不会用！
现在好了，人在蓉城街头，还没吃上火锅，就莫名其妙又被当成了秦始皇转世。
他上哪说理去？
“小老儿蜀中散人，无意冒犯天威，求陛下恕罪！”
那道神念还在持续不断地“刷新”着，充满了卑微的求生欲。
叶辰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对着空气大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认错人了！”
然后，对方大概率会更加惊恐，脑补出“陛下在考验我”、“这是何等高深的禅机”之类一万字的小作文，把他“神秘强者”的名号彻底焊死在脑门上。
二，顺着对方的剧本演下去。
叶辰在心里进行了一次剧烈的思想斗争。
他现在极度烦躁。
他只想搞钱！
只想吃火锅！
只想回家躺平！
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本地土着，能不能让他安生一会儿？！
他烦了。
于是，叶辰调动起体内那股冰冷的血气，糅合着那一丝丝残存的帝王威严，凝聚成一道极其简洁、极其冷漠、不带丝毫感情的意念，回了过去。
“退下。”
没有解释。
没有威胁。
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疏离与淡漠。
仿佛一只蝼蚁的聒噪，终于引起了巨龙的一丝不耐。
轰！
这道意念发出的瞬间，数公里外的老茶馆里，那位刚从墙上把自己抠下来的“蜀中散人”，再一次遭受重击！
但他这次没有被震飞。
他只是浑身剧烈一颤，那双混沌的眼眸中，骇然与恐惧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狂喜与激动！
“谢……陛下天恩！”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这位执掌着人皇法则的至高存在，根本不在乎他这只蝼蚁的冒犯！
那句“退下”，不是责罚，而是宽恕！
是“朕知道了，你可以滚了”的无上恩典！
何等的心胸！
何等的气魄！
不愧是能承载华夏龙气的无上存在！
蜀中散人激动得老脸通红，对着叶辰的方向，恭恭敬敬地隔空三叩九拜，每一个动作都虔诚无比，仿佛在朝拜心中至高无上的大道。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收敛了所有气息，连滚带爬地钻进茶馆的地下密室，哆哆嗦嗦地取出一块龟甲，开始占卜。
“人皇临世，神树异动……蜀地……要变天了！”
……
美食街。
叶辰在发出那道“逐客令”后，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那股如芒在背的窥探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终于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叶辰。”
怀里的零月扯了扯他的衣袖，那双漂亮的紫色眸子，正眼巴巴地望着那家24小时火锅店，小声问：
“我们……不进去吗？”
她的世界里，没有蜀中散人，没有始皇陛下。
只有火锅。
叶辰看着她纯净的眼神，心中的烦躁瞬间被治愈。
去他妈的人皇！
去他妈的本地高人！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进！走，今天我请客！咱们吃最贵的！”
叶辰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抱着零月大步走进了那家灯火通明的火锅店。
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看到叶辰和零月，尤其是零月那张不似凡人的绝美小脸时，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
“两位。”
“好的，贵客请跟我来。”
叶辰选了个靠窗的卡座，菜单一上来，他就被上面那一串串的数字刺痛了眼睛。
顶级雪花和牛，一份388。
空运鲜毛肚，一份128。
他刚刚升起的豪气，瞬间泄了一半。
他的银行卡余额，正在脑海里疯狂发出红色警报。
“零月，想吃什么，自己点。”
叶辰故作大方地把菜单推了过去，内心却在滴血。
零月对数字毫无概念，她只对图片感兴趣。
她的小手指在菜单上划来划去，最后，点在了一个红彤彤，分了九个格子的锅底上。
“要这个，‘九宫格’。”
“好。”
“还要这个，亮晶晶的‘冰粉’。”
“行。”
“这个……‘脑花’……是什么？”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叶辰面不改色地帮她翻过一页。
很快，一个翻滚着牛油和辣椒的九宫格红锅被端了上来，浓郁的辛辣香气，瞬间引爆了食欲。
叶辰拿起筷子，准备给零月进行一次“火锅速成教学”。
他夹起一片毛肚，在滚沸的汤底里，遵循着“七上八下”的古老法则，心里默数了十五秒。
“看好了，像这种毛肚，烫这么久，口感刚刚好。”
他将烫好的毛肚，在香油蒜蓉碟里滚了一圈，递到零月嘴边。
零月张开小嘴，轻轻一咬。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响起。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光彩！
“好吃！”
她学着叶辰的样子，笨拙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肥牛，直接就往锅里扔。
“哎，那个要少烫一会儿……”
叶辰话还没说完，零月已经把那片煮得快要融化的肥牛捞了出来，一口吞下。
然后，一脸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叶辰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她开心就好。
毕竟这家伙的消化系统，估计跟工业粉碎机也差不了多少。
两人就像最普通的食客，在这深夜的火锅店里，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锅里是翻腾的人间烟火。
叶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感觉自己还是那个为了几千块工资拼死拼活的社畜，在某个加班后的深夜，用一顿火锅来犒劳自己疲惫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苦吃的零月，忽然停下了筷子。
她夹着一块刚刚烫好的黄喉，却没有放进嘴里。
她的小鼻子，在空气中轻轻翕动着，像是在分辨什么极其复杂的味道。
那双纯净的紫色眸子里，再次浮现出那种深深的，源自灵魂的困惑。
“叶辰。”
“嗯？怎么了？烫到了？”
“不是。”
零月摇摇头，她看着锅里那翻滚的红油，看着那些沉浮的辣椒和花椒，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轻声说道：
“这个味道……”
“我好像……尝出来了。”
叶辰心头一紧：“尝出什么了？”
零月缓缓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眸子，倒映着锅里沸腾的红光，亮得惊人。
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火锅里……”
“有‘太阳碎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