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劫后第三日，雪落无声。
破庙残檐挂冰，腐朽的门板在风中轻晃。
陈凡躺在稻草堆上，呼吸微弱如游丝，原本乌黑的发尽数化作霜雪，覆住眉眼，仿佛一具被岁月抽干生机的躯壳。
他指尖微微颤动，似在梦中仍握着那柄斩向天命的血刃。
庙外，雪地无痕。
一道纤影踏雪而来，白衣胜雪，眸光如琉璃映月。
夜琉璃缓步走近，指尖轻触陈凡的脸颊——冰冷、枯槁，像一块埋在冻土多年的石雕。
她的心灯悬于胸前，此刻剧烈摇曳，火苗忽明忽暗，几乎熄灭。
“你……又替人扛了命。”她声音极轻，却藏不住裂开的痛意。
袖中玉简忽然震动，自行浮起。
南宫策的声音从其中传出，冷如寒铁：“斩运者必遭天厌，十年之内，必暴毙而亡，魂不得归轮回。”
话音未落，夜琉璃眸光骤冷，抬手一撕——玉简寸裂，化为飞灰。
“谁给你的资格，替他定命？”
小灰蜷缩在角落，浑身雷毛炸起，喉咙滚出低沉呜咽。
它叼来一片陶俑碎片，边缘沾着暗褐色血迹，中央刻着一个歪斜的“阿”字，像是孩童初学笔画时所写。
夜琉璃盯着那个字，瞳孔微缩。
“聋哑儿……也成了阵眼？”她咬牙，指节发白，“他们连不会说话的孩子都不放过。”
风从破窗灌入，吹得心灯火苗猛地一弯。
她低头凝视陈凡苍白的脸，忽然低声笑了：“你说过，行善不必求报。可这世道，偏要好人用命还债。”
她将心灯轻轻按入陈凡掌心，暖意渗入经脉，一丝微弱的愿力开始流转。
与此同时，远方地底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脉动再次苏醒。
三日后，天命司地宫外围。
百里荒原，寸草不生。
黑雾缭绕，阴风穿骨，连飞鸟掠过都会瞬间坠地，化作白骨。
唯有石阶蜿蜒向下，通向不见底的幽冥。
一名盲眼老妪独坐阶前，竹竿轻点地面，仿佛能听见命运的脚步。
“来了啊。”她头也不抬，嗓音沙哑如砂纸磨骨，“踩着命河走的人，终究会走到这儿。”
夜琉璃扶着虚弱的陈凡站定，目光锐利：“你知道我们会来？”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我爹也是个傻子，替了一城人活命，结果呢？七日之后咳血而亡，死后骨灰都被炼成了‘长明灯油’，挂在天命司最高处，照着那些权贵享乐百年。”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半枚残破玉符，泛着淡淡青光。
“续命符，只能延三日。但……够你说完想说的话。”
陈凡沉默良久，终于伸手接过。
符箓入手冰凉，却有一缕微弱生机顺着手腕流入心脉。
他抬头看向老妪：“你是斩运者的女儿？”
“是啊。”老妪点头，“所以我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她指向地宫最深处：“命河长灯，在那儿。九万八千盏魂灯，每一盏都系着云溪镇一条命——现在，全都挂在你身上。”
地宫核心，赤河如狱。
百万魂魄凝成的命河横贯地下，猩红如血，缓缓流淌。
河面漂浮着无数魂灯，微弱光芒映照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曾因抑郁欲死却被一碗灵米饭唤醒希望的少女，讲坛上顿悟大道的外门弟子，还有那个咳嗽痊愈后笑着塞给他果干的老修……
每一盏灯，都与陈凡的因果线相连。
突然，南宫策的声音自穹顶落下，带着讥讽与掌控：“你救了他们？可他们的命，如今全压在你肩上！你活得越久，命河就越动荡；你若强行续命，反噬之力便会撕碎他们的魂魄！”
阴影中走出一道修长身影，玄袍金纹，手持命盘残片：“我要你亲手毁掉自己积攒的功德。否则，这些因你而活的人，终将因你而死。”
陈凡立于灯前，白发垂肩，身形摇晃，却挺直脊梁。
他望着河中万千灯火，忽然轻笑一声。
“原来……做好人，是要被这样惩罚的？”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苍生信诺x】
【愿力金丹：可燃】
【是否催动群体因果推演？
（警告：当前状态极度虚弱，强行施术恐损神魂）】
他没有回答系统。
只是缓缓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将最后一丝愿力注入心口。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少年在讲坛上振臂高呼，母亲抱着痊愈的孩子泪流满面，老修递来一包果干时眼角的皱纹……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命运，究竟该由谁书写。”陈凡盘膝坐于命河长灯之前，白发垂落如雪，肩背却挺得笔直。
他双目微阖，掌心贴着胸口，愿力金丹在识海中缓缓旋转，像一颗即将燃尽的星辰，却仍执拗地释放最后的光热。
【是否催动群体因果推演？】
系统提示再度浮现，红字闪烁，警告如雷贯耳：“神魂濒临崩解，强行施术将引发不可逆反噬。”
可他的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意。
“讲坛上的李青山……”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曾因一句点拨破境入道——我记你。”
河面一盏魂灯轻轻颤动，倏然由幽蓝转为纯金，一道模糊身影浮现灯中，嘴唇微启：“谢谢你。”
“药园执事张师兄，三日前咳疾痊愈，笑着塞给我果干……我也记得你。”
又一盏灯亮起，金光涟漪般扩散。
“云溪镇西街卖炊饼的老周娘，你儿子跳河前吃了我一碗灵米饭，活了下来——我没忘。”
“外门弟子林小雨，抑郁欲绝时听见我说‘活着就有希望’，如今已在剑峰入门……你也在我心里。”
一个名字，一盏灯；一声呼唤，一道金光。
起初缓慢，渐渐连成一片。
他念得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轻，仿佛每一句都在撕裂肺腑，抽走残存的生命力。
汗水浸透粗布衣衫，冷凝成霜，在皮肤上结出细碎冰晶。
鲜血从耳窍渗出，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像两行猩红的泪。
但他没有停。
第九万八千三百个名字出口的刹那——
整条命河轰然翻腾！
猩红血流如退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浩荡金波，澄澈如琉璃，倒映出万千众生含笑的脸庞。
魂灯尽数升空，汇聚成一片金色星河，悬于头顶，照亮地宫穹顶那古老晦涩的星图符文。
【苍生信诺x→已满】
【愿力金丹：燃尽】
【因果推演升级——开启‘群体命运预判’模块】
【可标记‘可替劫节点’，预警大范围灾厄】
系统提示如钟鸣回响。
南宫策立于高台阴影之中，手中命盘残片突然发出刺耳哀鸣，继而寸寸龟裂！
他瞳孔剧震，踉跄后退一步，声音首次失了从容：“不可能……死局已定，你怎么能让命河生光？！”
他布下的“命河长灯”本是绝杀——以九万八千条性命为锁链，将陈凡钉死在功德反噬的刑柱上。
可他未曾料到，这些被救之人的心意，竟成了最锋利的破法之刃。
人心即愿力，愿力即天机。
此刻，命河不再流淌死亡，而是奔涌着生机。
陈凡缓缓睁眼，目光穿破黑暗，直视南宫策所在方位。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手，指尖一点金芒掠过虚空——下一瞬，南宫策身后的石壁上，浮现出一条猩红命线，其上赫然标记着三个小字：“可替劫”。
反派脸色骤变，猛然挥袖遮掩，身影急速后撤，再无半分先前掌控全局的傲慢。
夜琉璃扶起陈凡，小灰低呜一声蹭上他腿边。
老妪拄着竹竿，默默让开石阶：“走吧，这条路，我爹没走完，你替他走了。”
三人一兽踏上归途。
地宫之外，风雪已歇。
白千馐站在荒原尽头，披着厚旧围裙，手里捧着一只青瓷碗，热气袅袅升起。
他看见陈凡的身影，咧嘴一笑，眼角皱纹堆叠：“听说你折了三十年寿……这是我熬的‘延寿面’，加了龙髓芝、九转还阳草、千年寒蟾肝……一共七味。”他递上前，声音温和，“多吃一口，多活一刻。”
陈凡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瓷壁的瞬间，忽觉心头一震。
他低头，面汤清澈如镜——倒映的天空之上，七颗星辰正同时黯淡，仿佛被无形之手逐一掐灭。
系统无声浮现一行新提示：
【检测到大规模命轨偏移】
【下一个灾难坐标锁定：中州皇城】
【预估死亡人数——百万级】
风忽然止息。
远处山巅，一道传讯符火光冲天，划破暮色，直射各大仙门。
而在某座深宫密殿内，一面铜镜泛起血光，映出无数孩童惊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