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张广才岭深处,闵政南盘膝坐在木屋外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闭目凝神。盘踞在他腰间“影”的鳞片冰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更深沉的寂静中,一股无形的意念波动从他眉心扩散开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精神链接的层面荡漾开清晰的涟漪。
“黄老爷,来。”
无声的召唤在契约的桥梁上传递。
不多时,前方浓密的灌木丛一阵窸窣轻响。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勉强照亮了一个从黑暗中“挤”出来的身影。
那是个极其矮小的老头模样,身高勉强够到闵政南的胸口,大约一米五多点。
“主子,您唤老朽?”黄老爷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他拱了拱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模仿人类的滑稽感,却又透着骨子里的油滑和谨慎。他细小的黄眼珠警惕地扫过盘在闵政南腰间的“影”,后者三角形的头颅微微昂起,猩红的蛇信无声吞吐,似乎在警告这个新来的“同僚”。
“嗯,”闵政南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带路,去人参坟。看看那传说中的千年参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人参坟?!”黄老爷那佝偻的身子明显一僵,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极其人性化的惊惧和为难,黄眼珠里的狡黠瞬间被浓郁的敬畏取代,“主子…那地方…可是山灵汇聚、精怪盘踞的大凶之地!那千年的老参精,更是成了气候,灵性通玄,身边必有凶物守护!咱们…咱们这么去,怕是…”
“怕什么?”闵政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一丝被压抑的贪婪,“有你在,有影在,还有我。带路。”
黄老爷看着闵政南那双在暗夜里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日益深沉的、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势,以及腰间“影”散发出的阴冷杀机,到了嘴边的劝阻生生咽了回去。他尖瘦的下巴抖了抖,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声音更加干涩:“是…主子。老朽…老朽带路就是。不过…千万小心,莫要惊扰了山灵。”
说罢,黄老爷不再多言。他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如同一个真正的人,悄无声息地滑入前方更加浓密的黑暗之中。他没有走寻常的山路,而是在嶙峋的怪石、盘虬的老树根和厚厚腐叶层之间穿梭,动作轻捷得如同没有重量,对地形熟悉到了极点。
闵政南紧随其后,脚步落地无声,强大的防御力让他无视了脚下尖锐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影”盘在他腰间,三角形的头颅警惕地左右转动,猩红的蛇信高频吞吐,捕捉着空气中一切细微的气息变化。一人一蛇一黄仙,在死寂的午夜山林中,如同三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朝着传说中埋葬了无数采参人、也孕育了参中至宝的绝地——“人参坟”快速潜行。
黄老爷带的路越来越险,越来越偏。空气中弥漫的草木腐朽气息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清冽中带着淡淡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香所取代。月光在这里似乎更加吝啬,四周的树木变得异常高大扭曲,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墨黑的天空。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松软潮湿,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肤上。
闵政南没有打手电筒,完全依靠着黄老爷在前方如同鬼魅般的指引和自身被强化过的夜视能力。黑暗中,他只能看到黄老爷那件破旧袍子偶尔晃动的模糊轮廓,以及那双在暗处偶尔闪过的、如同两点鬼火的细小黄眼珠。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影”鳞片摩擦衣物的细微沙沙声。
“主子,跟紧些,这里的‘路’…是活的,会变。”黄老爷沙哑的声音如同蚊蚋般飘来,带着十二万分的凝重。他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时而蹲下身,用枯瘦的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嗅闻,时而侧耳倾听,仿佛在捕捉风中无形的低语。
时间在压抑的黑暗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已是后半夜两点左右。
前方带路的黄老爷猛地停住了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他瘦小的身子伏在一块布满苔藓的巨石后,伸出一根枯树枝般的手指,死死指向黑暗深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一丝奇异的激动:“主…主子!听!”
闵政南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凝神。
起初,只有风过林梢的低沉呜咽。
渐渐地…
一阵极其清晰、清脆、充满了纯粹欢快的孩童笑声,如同银铃般穿透了浓重的黑暗,从前方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传来!
“咯咯咯…哈哈…来追我呀!”
“嘻嘻…抓不到!抓不到!”
“这边!这边!”
那笑声、嬉闹声,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充满了不谙世事的童真和无忧无虑的快乐,在这死寂诡异、连鸟兽都噤声的午夜深山绝地,显得格外突兀,格外…瘆人!
闵政南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五四手枪,盘在腰间的“影”也瞬间绷紧了身体,三角形的头颅高高昂起,猩红的蛇信如同死亡的探针急速吞吐,发出高频的“嘶嘶”声!
“是它!就是它!”黄老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朝圣般的狂热和深深的恐惧,他细小的黄眼珠死死盯着笑声传来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浓密的黑暗,“千年参精!化形成童!灵性已足!就在前面那片月光最盛的洼地!它在…它在吸食月华精华!”
闵政南顺着黄老爷指的方向,极力望去。只见前方大约百米开外,树木似乎稀疏了些,一小片惨白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树冠,洒在一片低洼的空地上。空地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矮小的、散发着微弱朦胧白光的身影,正在月光下蹦跳嬉戏,笑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那身影动作快得惊人,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根本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感受到那纯粹而诡异的欢快!
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瞬间攫住了闵政南的心!千年人参!传说中的不死灵药!得之可脱胎换骨!那是足以让任何野心家为之疯狂的至宝!它就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就要迈步向前!
“主子!不可!”黄老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把死死拽住了闵政南的裤脚,力道大得惊人!他那张尖瘦的老脸上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声音都变了调:“看!看那参童旁边!地下!那棵最大的老椴树根下!”
闵政南被他拽得一顿,强压下心中的躁动,凝神细看。
借着那惨淡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
在那蹦跳嬉戏的朦胧参童身影旁边,就在那棵几人合抱粗、虬根盘绕如巨龙的古老椴树根部阴影里,盘踞着一道巨大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恐怖轮廓!
那是一条蟒!
一条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青蟒!
它的身体如同水桶般粗细,盘绕在粗壮的树根上,堆叠起小山般的蛇阵!深青色的鳞片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如同金属般的光泽,每一片都大如成年人的巴掌!巨大的三角形头颅微微抬起,隐在树冠投下的更深邃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两点猩红、冰冷、如同地狱血池般的竖瞳,正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月光下那欢快嬉戏的参童!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从那巨大蛇躯上弥漫开来,即使隔着百米距离,也清晰地传递到闵政南这边,让他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影”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敌,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嘶嘶”声,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那是…护宝的‘青蟒’!”黄老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这畜生守着这参精!实力深不可测!一身鳞甲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毒牙里的毒液能蚀金化铁!老朽…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或许能缠住它一时半刻…但是…”
他转过头,细小的黄眼珠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看着闵政南:“但是主子!那参童!灵性已成,能化形,能遁地!只要受到一丝惊扰,瞬间就能土遁无踪!别说抓住它,就是靠近它十丈之内都难如登天!我们贸然出手,惊动了青蟒,老朽缠斗之时,那参童必定立刻遁走!咱们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彻底惊了它!以后再想找它,怕是比登天还难!除非…除非有办法瞬间定住它…或者…”
黄老爷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没戏!硬抢,必失败无疑!
闵政南死死盯着月光下那飘忽不定、充满了致命诱惑的朦胧参童身影,听着那清脆欢快的笑声,心中的贪婪如同野火般灼烧!千年灵参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那股渴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腰间“影”传递来的冰冷触感和紧绷的敌意,黄老爷那绝望无奈的眼神,以及百米外那盘踞如山的青蟒带来的恐怖威压,如同三盆冰水,狠狠浇在他心头沸腾的火焰上!
“土遁…”闵政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低沉。他听说过这种传说,成了气候的山精地宝,尤其人参灵芝一类,遇到危险能瞬间遁入土中,瞬息千里。黄老爷的话,绝非虚言恫吓。
强行动手,唯一的结局就是惊走参童,激怒青蟒,他和黄老爷、影就算能侥幸逃脱,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并且彻底失去了再次靠近的机会。
理智,终于艰难地压倒了贪婪。
闵政南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山林间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份不甘和灼热一同压入肺腑深处。他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那片诡异的欢腾之地,眼中那燃烧的火焰缓缓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决绝的遗憾。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恢复了磐石般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黄老爷如蒙大赦,长长吁了一口气,细小的黄眼珠里闪过一丝庆幸和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立刻点头,瘦小的身子如同受惊的兔子,悄无声息地转身,沿着来路,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开始后退。
闵政南紧随其后,脚步沉稳,不再回头。盘在腰间的“影”也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躯,三角形的头颅重新搭回他的肩膀,但猩红的蛇信依旧警惕地吞吐着,感知着后方那并未远离的恐怖气息。
来时充满探寻和野望的路,归途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冰冷的决心。月光似乎更加黯淡,山林间的风声呜咽着,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功而返。
直到彻底远离了那片被青蟒盘踞的月光洼地,再也听不到那诡异的孩童笑声,黄老爷才敢稍微直起点佝偻的腰背,声音依旧带着后怕:“主子…那青蟒…太凶了…那参童…也太灵了…”
这次不行,不代表永远不行。
青蟒?
土遁?
闵政南的嘴角,在黑暗中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