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风雪呼啸中缓慢爬行。
乱石区提供了暂时的庇护，却无法驱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份微妙的沉默。
星陨盘膝坐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看似在闭目调神，实则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周遭环境的监控以及对白蔻的暗中观察上。
黄金十星的灵能如同温润的暖流在他体内循环，修复着之前逃亡带来的细微损耗，同时也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愈发精纯。
白蔻依旧坐在那块冰岩上，姿态未变。
她周身汇聚的寒气似乎形成了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小漩涡，空气中的冰元素以一种超越常规认知的效率融入她的身体。她并非在“修炼”，更像是在进行一种本能的“补充”，如同干涸的大地汲取甘霖。
几个小时后，白蔻周身的气息微微一荡，那无形的寒气漩涡悄然散去。
她缓缓睁开双眼，冰蓝色的眸子比之前似乎清亮了些许，虽然虚弱感仍在，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淡化了不少。
她目光转向星陨，恰好对上他看似不经意望来的视线。
清冷的声音响起：“你灵魂深处，有一个不协调的‘印记’。它在影响你的决策。”
星陨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想到白蔻敏锐至此。他沉默了几秒，选择部分坦诚：“一个不得不背负的枷锁。它在催促我返回。”
白蔻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凝视着他：“能在我感知下依旧存在的印记……施加者，实力远超你的想象。是那些‘波色族’？”
星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目前，我们需要借助这股‘催促’的力量离开这里。至于印记……总有解除的方法。”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
白蔻看了他片刻，不再追问，转而道：“你的异能，【神赋强化】……它真正的潜力，远超你的想象。不仅仅能强化自身，亦可赋予外物，甚至……短暂界定规则。波色族觊觎它，不无道理。”她话锋一转
“空间系能力者，为何稀少？”
星陨心中一动，意识到白蔻在透露关键信息：“据我所知，被刻意清除了。”
“不错。”白蔻指尖凝聚出一缕极寒之气，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空间，是构建世界的经纬；极致之寒，可冻结万物活性，包括能量生命；极致之热，可焚毁一切形态。此三者，皆是对抗波色能量生命的关键。你的强化，若运用得当，或许能模拟后两者之一，甚至……作用于空间。”
就在这时，星陨怀中的通讯器再次震动，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源头：“‘雪鸮’已出发。接触点坐标已更新。确保目标‘白蔻’同行。约瑟大人期待你们的回归。——影爪”
信息简短，却让星陨心底一沉。约瑟不仅知道他的行动，连白蔻的名字和价值都一清二楚。这趟回归之旅，从始至终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他应该在四维看着我吧。
他收起通讯器，看向白蔻，眼神复杂：“接应的人快到了。”
白蔻站起身，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淡淡地道
“那就走吧。让我看看，这个时代‘主人’们，准备了怎样的舞台。”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星陨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风雪。
一天后，“雪鸮”旋翼机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撕裂了极北之地的寂静。机舱内并不宽敞，弥漫着金属、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星陨和白蔻对坐在简易的金属座椅上，中间隔着固定货物的网带。
代号“冰刀”的飞行员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冻伤的疤痕，自他们登机后除了必要的指令，再无多余言语。
他驾驶技术极其娴熟，飞机在起伏的气流中依旧保持稳定，灵活地规避着下方可能存在的威胁和探测。
星陨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着双眼，看似在休息，实则精神高度紧绷。灵魂深处那枚“奴印”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散发着冰冷的波动，约瑟的意志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让他对这次回归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排斥和压抑。
他知道，一旦回到江城，回到那个被严密监控的“舞台”，他这枚棋子的命运将更加难以自主。
他必须利用最后这段相对自由的航程，理清思路。
白蔻则显得平静得多。她侧头望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从纯白变得斑驳的雪原和森林，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外面飞速流转的景物，看不出任何情绪。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钢铁造物和飞行体验，她似乎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审视。
“能量的运用方式，粗糙，但直接有效。”她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引擎噪音中依然清晰，点评的正是这架“雪鸮”，“比起驾驭天地之力，更依赖于死物的燃烧和转化。看来千年过去，你们在‘外物’之上，走了很远。”
星陨睁开眼，看向她：“时代不同了。个体伟力难以抗衡集体的智慧和工业的力量……至少在现阶段。”
“集体的智慧？”白蔻转过头，目光落在星陨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若这智慧被更上位的存在引导、甚至扭曲呢？就像你灵魂中的那个印记。”
星陨瞳孔微缩，没有接话。机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填充着空间。
过了许久，白蔻再次开口，声音低了一些，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星陨听：“极致之寒，可冻结能量流动，凝固思维波。空间之力，可切割联系，隔绝掌控。你的【神赋强化】，若方向正确，未必不能触及这些领域的边缘……甚至，干扰更深层次的‘契约’。”
星陨心中剧震，猛地看向白蔻。她这是在……指点他？暗示对抗奴印的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共同的敌人波色族？
白蔻却没有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飞行持续了十多个小时，期间穿越了广袤的荒原和山脉。
当舷窗外开始出现大片被炮火犁过、又被冰雪覆盖的残破城市轮廓，以及零星亮着灯火。
“冰刀”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即将进入江城管制空域，降低高度，准备降落。接应点在旧城区三号广场。”
飞机开始下降，穿过灰蒙蒙的云层。
下方，江城的景象逐渐清晰。
断壁残垣与新建的加固工事交织，巨大的灵虚门如同丑陋的伤疤散布在城市各处，散发着不祥的能量波动。
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挣扎求生的军事堡垒。
什么鬼，三个月，这应该就是土木工程的绝唱了吧。
刚想吐槽的星陨感受到，灵魂深处的奴印灼热感愈发明显，一种无形的牵引力指向城市中心某个方向
灵武者联盟总部，也是约瑟意志在此地的投影所在。
“雪鸮”最终平稳地降落在了一片清理出来的广场上，积雪被扫到两旁，露出破碎的沥青地面。
几辆覆盖着积雪的黑色越野车早已等候在此，车旁站着几名身着灵武者联盟制服、气息精悍的人员。
舱门打开，冰冷的空气涌入。星陨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下舷梯。
白蔻跟在他身后，月白长裙在江城灰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显眼。
一名领队模样的中年军官走上前，对星陨敬了个礼，表情严肃：“星陨少校，欢迎回来。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白蔻身上，带着审视和疑惑。星陨出发前提交的报告是秘密勘探，并未提及会带回任何人。
“白蔻女士，我在北境遗迹中遇到的幸存者，拥有特殊的冰系异能，对研究远古灵虚有重要价值。”星陨按照预定的说辞介绍，语气平静，“她需要最高级别的保护和研究对接。”
军官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侧身示意：“请上车，总部已经为您准备了临时居所和汇报会议。”
就在星陨和白蔻准备走向车辆时，一个轻佻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星陨，你这趟北极没白跑啊，还真捞到宝贝了？”
星陨身体一僵，转头看去。
只见林羽凡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却用料考究的御寒服，双手插兜，懒洋洋地靠在一辆改装过的豪华越野车旁，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林羽凡？你怎么在这里？”星陨声音微冷。按照约定，接应到此为止。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林羽凡笑嘻嘻地走过来
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白蔻身上扫过，尤其在感受到那股内敛却纯粹的寒意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江城可是我的地盘之一。听说我们的英雄回来了，特地来迎接一下。顺便……看看我的‘投资’回报如何？”他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星陨心中警惕，林羽凡的出现绝非巧合。他面无表情地取出一个准备好的小袋，里面装着约定的五颗黄金灵珠和一块冰系灵材，递了过去
“你的报酬。”
星陨的小金库再一次瘪了下去。
“看来得搞灵珠了。”
星陨的想法就两个字搞钱，没钱干什么都不行。
而林羽凡接过袋子，看都没看就揣进兜里，笑容不变
“爽快！不过，星陨，这位白蔻女士……恐怕不是你一句‘重要研究价值’就能打发过去的吧？”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上面有人对她很‘感兴趣’，让我务必‘请’她过去聊聊。”
星陨眼神一厉：“她是我带回来的人，由联盟负责。”
“别紧张嘛。”林羽凡摆摆手
“只是聊聊，说不定是好事呢？毕竟，能和‘上面’直接搭上线，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他特意加重了“上面”两个字。
星陨的脸色一黑，林羽凡这货怎么可能被圣星掌控，亦或者，约瑟给了他谁都拒接不了的好处。
而星陨心知肚明，林羽凡这“上面”指的绝非灵武者联盟高层，而是约瑟所在的胜律会势力。
他们果然第一时间就盯上了白蔻。
一位，千年前的老朋友怎么会不去看看呢。
在千年以前，他们还交过手，和那个时代的时代之主一起对抗神明
而就在气氛有些僵持时，白蔻却忽然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羽凡，清冷的声音响起：“带路吧。”
星陨猛地看向她。
白蔻却没有看他，只是对林羽凡淡淡道：“我也正想见见，这个时代的‘主人’，是什么模样。”
林羽凡脸上的笑容更盛
“痛快！白蔻女士果然非同一般。请！”他殷勤地拉开自己那辆越野车的车门。
白蔻毫不犹豫地弯腰上车。
星陨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灵魂深处的奴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干涉。他知道，从白蔻踏上林羽凡车的那一刻起，事情已经滑向了一个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而他，这个身负枷锁的棋子，是被动跟随，还是……
他看了一眼旁边等候的联盟军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道：“我们走。”
他坐上联盟的车，车门关闭，将外界隔绝。
车队驶离广场，汇入江城废墟间冰冷沉寂的街道。
车窗外，是残破的城市和隐约闪烁的灵能光辉；车窗内，是星陨冰冷如铁的脸色和翻江倒海的内心。
回到江城，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囚笼的开始。而白蔻的主动赴约，究竟是自投罗网，还是……别有深意？
他握紧了拳头，指尖几乎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