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禄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密室里沉睡的某种力量,那股子神秘劲儿,让张作霖听得直想给他一脚。
“真龙?他奶奶的,欧洲那帮洋人也看《封神演义》嘛?”张作霖吐了口烟圈,一脸的匪夷所思。
他自己搞出的“马圈镇鬼”,那是纯纯的危机公关加心理战术,说白了就是一场大型行为艺术,目的是稳住东北这旮沓老百姓那颗脆弱的小心脏,顺便给蠢蠢欲动的小日子……哦不,是给日本人上点眼药。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牛皮吹得有点大,居然跨过西伯利亚的寒流,飘到莱茵河畔了。
“统治艺术家?这词儿整得挺带劲。”张作霖咂摸着味道,嘴角那两撇标志性的胡子跟着一翘一翘的,“比‘东北王’听着有文化多了。”
正说着,门帘一挑,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影。
正是赵景贤,她手里捏着一卷报纸,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急促声响,像是催命的节拍。
“大帅,您快别研究艺术了,您都快成国际巨星了!”赵景贤把一份散着油墨香的《关东民声》海外版拍在桌上,手指笃笃地敲着头版。
张作霖凑过去一瞅,差点没把嘴里的烟给笑喷出来。
照片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悍匪孙大雷,正被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追着啄脑门,那狼狈样,活脱脱一个“痛哭流涕表情包”。
照片下的标题更是笋到家了——“从赛张飞到赛菜鸡:张作霖如何用一场别开生面的‘物理劝降’终结百年匪患。”
“这帮写报纸的,不去说相声可惜了。”张作霖乐得不行,但目光扫到旁边的英文小字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赵景贤适时解说:“这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评论员文章,标题是《东方新强人政治的崛起》。文章分析说,您不单单是靠枪炮,更懂得如何塑造一种‘官方神话’,让民众对您产生一种近乎狂热的个人崇拜。他们认为,这种软实力,比十个师的兵力更让日本人头疼。”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白世禄和赵景贤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张作霖的决断。
德国人,带着能让奉军火力瞬间“鸟枪换炮”的重炮图纸,点名要见“真龙”。
这既是天大的机遇,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见,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告,他张作霖要跟德国人眉来眼去。
日本人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这下更是有了口实,保不齐关东军明天就敢借口“维护东亚和平”搞点小动作。
到时候,重炮还没造出来,家门口先打起来了,那可就玩砸了。
不见,更是傻子才干的事。
克虏伯重炮啊!
那是能把钢筋水泥的工事轰成渣渣的大杀器!
有了这玩意儿,奉军的腰杆子才能真正硬起来。
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张作霖背着手,在狭小的密室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猛地站定,脸上那股子枭雄的狠劲儿又冒了出来,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堪称魔性的笑容:“嘿!他娘的,老子吹个牛,还真吹出个国际影响力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文化输出’嘛!”
他一拍大腿,声音响亮:“行!见!为什么不见?送上门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白世禄刚要松口气,张作霖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不能按他们的规矩来。得按我张作霖的规矩来!”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老狐狸,“不见富丽堂皇的会客厅,也不进戒备森严的议事厅。告诉那个德国佬,想见我,就到督军府的后院来。老子给他搭个‘龙坛’,让他开开眼!”
三天后,奉天督军府。
德国武官冯·施密特少校,一位典型的普鲁士军人,身姿笔挺,表情严肃,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工业时代的严谨与傲慢。
他预想过很多种会面的场景:或许是军乐齐鸣,礼炮震天;或许是甲胄森严,威风凛凛。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军乐队,而是十二个穿着民间土布衫的皮影艺人。
后院的空地上,一块白布幕布高高挂起,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
艺人们正操纵着皮影,上演着一出戏——《大帅金口镇鬼》。
幕布上,一个头戴帅帽的皮影小人威风凛凛,对着一群张牙舞爪的鬼怪形象呵斥几句,那些鬼怪便屁滚尿流地散去。
台下,被特许进来观摩的数百名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那股子发自肺腑的崇敬与狂热,让施密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这阵仗,不像外交会晤,倒像是个大型庙会现场。
施密特被一个穿着长衫的文书引着,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后院深处。
只见一方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香烟缭绕,气氛庄严肃穆。
张作霖没穿大帅服,就一身普普通通的便服,盘腿坐在一张硕大的香案前。
他的身后,左边供着一个牌位,上书“大清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之神位”,右边立着一块奇形怪状、布满青苔的巨石,据说是从长白山深处请来的“龙脉石”。
张作霖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与天地神明沟通。
施密特和他带来的两名随从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某个神秘的东方宗教仪式现场。
这算什么?
下马威?
还是东方人特有的故弄玄虚?
良久,张作霖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施密特:“洋人,你信命不?”
这句开场白,差点让施密特把准备好的外交辞令全给忘了。
他愣了一下,才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回答:“阁下,我是一名军人,我只相信数据、火力和钢铁。”
“数据?火力?钢铁?”张作霖嗤笑一声,指了指身后努尔哈赤的牌位,又指了指那块长白山石,最后指了指台下依旧在欢呼的百姓,“在我这儿,人心就是最大的数据,神话就是最强的火力,这百万民众的信赖,比任何钢铁都坚固。我这龙脉,压得住祸乱乡里的鬼,自然也压得住觊觎我土地的狼!”
话音刚落,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从院墙外刮了进来,卷起地上的沙土,吹得香案上的烛火疯狂摇曳。
施密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而他身边的一名随从手一抖,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牛皮纸筒没拿稳,里面那卷绘制着精密线条的重炮图纸“哗啦”一下被风卷了出来!
众人惊呼声中,那几张硕大的图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不偏不倚,竟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轻飘飘地挂在了努尔哈赤的牌位上,纸张的边缘正好搭在“神位”二字上,纹丝不动。
整个后院瞬间鸦雀无声。
连张作霖自己都愣住了,心说这风来得也忒是时候了,老天爷都上赶着给我当托儿?
冯·施密特死死地盯着那张挂在牌位上的图纸,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迷茫,再到一丝恐惧,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起敬。
他是个军人,但他也是个有脑子的战略家。
他瞬间明白了。
眼前这个东方人所做的一切,不是迷信,而是一种更高明的统治艺术。
他将自己与这片土地的历史、神话和民心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威权。
这种力量,确实比任何看得见的装甲师都更加可怕。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张作霖猛地一鞠躬,姿态之恭敬,远超外交礼节的范畴:“大帅阁下!我明白了。您以民心为根基,以信仰为武器,冯·施密特受教了。我愿代表德意志,为您提供克虏伯1908式150毫米重型榴弹炮的全套图纸及生产资料!”
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补充道:“但我有一个条件:未来,当贵军使用这些火炮对抗日本时,我们希望,能在每一次胜利的战报上,看到德制武器的‘署名’。”
【叮——!】
就在这一刻,张作霖的脑海中,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洪钟大吕般轰然炸响:
【恭喜宿主!“国际级心理震慑”成就达成!您成功将本土神话包装为国际政治资本,列强首次主动示好!】
【“外交反制”功能已解锁:在未来的任何外交谈判中,宿主可消耗“国际声望”值,临时获取对方部分底牌线索!】
【成就奖励已发放:克虏伯1908型重炮全套生产资料(含德语手册完整中文译本)x1,德国军事顾问团联络密函x1(3名资深炮兵及冶金顾问已在青岛待命)!】
一连串的惊喜砸下来,张作霖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慢悠悠地从兜里摸出一根“大前门”叼在嘴上,白世禄赶紧凑上前划着火柴点燃。
张作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潇洒的烟圈,对着一脸期待的冯·施密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署名?行啊!多大点事儿——就叫‘大帅牌’!”
镜头拉远,奉天城外的临时监狱里,小野寺诚正透过铁窗望着督军府的方向。
当看守们兴奋地议论着“德国人给大帅送来了造大炮的图纸”时,他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八嘎!帝国为何不早动手?为何要犹豫!”他双目赤红,血丝顺着额角流下,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悔恨,“此人……此人已成气候了啊!”
风波落定,奉天的空气却因这看不见的暗流而愈发紧绷。
造神运动的热潮尚未褪去,张作霖却已将目光投向了脚下这片黑土地的真正脉络——铁路。
神话故事能唬住洋人,能凝聚人心,但终究不能把几百斤重的炮弹从兵工厂送到千里之外的战场。
重炮的图纸握在手中,滚烫得像一块烙铁,它提醒着张作霖,从图纸到真正的钢铁巨兽,中间还隔着一条漫长而崎岖的工业之路。
而这条路的第一块基石,便是运输。
重炮的轰鸣尚未响起,枕木与钢轨的敲击声,将成为东北大地新的心跳。
而这第一声心跳,即将于冰封的奉哈线工地之上,被他亲手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