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在春分这天格外躁,阿玄踩着阴阳鱼落在归舟甲板上时,咸腥的风里裹着股熟悉的暖——是银灵基的气,混着续脉花的香,像十二年前东海娃塞给他的贝壳哨音。船长儿子已佝偻如弓,手里的舵盘缠着红绳,绳尾系着片跟脉苗的枯叶,见了阿玄,老人突然捂住胸口咳嗽,指缝里漏出的雾竟凝成个小小的“同”字,与红土坡上的血纹如出一辙。
“你来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潮味,往舱底指了指,“那东西等你整十年了。”阿玄低头时,发现自己的衣角缠着缕黑雾,雾里浮着张脸,眼角的痣正随着浪的起伏闪烁,像在模仿他的呼吸。他往雾里注入生之瞳的金光,雾突然尖叫着钻进舱底,甲板上的木板立刻浮现出细密的纹路,拼出半张暖脉树的图。
舱底比想象中宽敞,四壁嵌着无数贝壳,壳里封存着东海修行者的灵核,每个核上都刻着“暖”字,却在阿玄靠近时同时变暗。最深处立着个半透明的缸,缸里泡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根须如银,叶背的暖痕是双色的,一半金一半紫,花心嵌着块木牌,上面的“阿玄”二字正往下淌着海水,像在流泪。
“这是‘同源草’。”西陲阁主的残灵在墨玉里轻叹,“用你太爷爷与初代雾主的灵脉培育的,本该在百年前就枯死,却因你的出生重新发了芽。”阿玄伸手去碰缸壁,指尖的冰手突然发烫,缸里的海水竟凝成冰,双色暖痕顺着冰面爬上来,在他腕间织出个完整的太极图,与红土坡上的血纹完美重合。
黑雾突然从草叶间涌出来,化作初代雾主的虚影,这次他没戴青铜面具,脸上的痣是纯紫色的,“你以为躲得掉吗?”虚影往同源草里吹了口气,草叶突然剧烈摇晃,四壁的灵核同时炸开,无数残魂从壳里飘出,往阿玄身上扑,“这些都是因你我血脉而死的人,你敢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阿玄调动死之瞳的紫光,残魂的脸突然变得清晰——有南疆山民,有西陲商队,还有个抱着续脉花的极北孩子,眉眼像极了当年送他冰纹石的小家伙。他的心脏猛地抽痛,生之瞳的金光突然溃散,同源草的叶开始枯萎,木牌上的“阿玄”二字被紫雾吞噬,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别信他!”船长儿子突然跌跌撞撞跑下来,手里举着个湿透的锦囊,是阿安姑姑绣的那种,“这是你爷爷临终前托我藏的!”锦囊里滚出颗合心果,果核裂开的地方露出张纸条,上面是阿恒爷爷歪歪扭扭的字:“同源非同源,心暖即归途。”
阿玄往果核里注入暖,果核突然爆开,化作道金光钻进同源草,枯萎的叶立刻舒展,双色暖痕在花心凝成个旋转的漩涡,将初代雾主的虚影吸了进去。草叶上浮现出段新的记忆——百年前,脉星太爷爷将刚出生的他交给阿恒时,在他心口种了颗“守心种”,正是这颗种子让同源草活了下来,也让他的血脉始终留着份暖。
“不可能!”虚影在漩涡里嘶吼,“守心种早在红土坡就该失效了!”阿玄笑了,往草里注入最后一丝共情诀的气,“你不懂,有些暖不是种出来的,是熬出来的,像阿安姑姑的暖浆,像爷爷的合心果,熬得越久,味越厚。”
同源草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双色暖痕顺着阿玄的手臂往上爬,在他眉心的守印裂痕处停下,慢慢织成个完整的“暖”字。黑雾尖叫着从舱底冲出去,往海面逃去,阿玄追出去时,看见雾在浪尖化作艘小船,船上立着个身影,正往极北的方向挥手,眼角的痣闪了最后一下,像在说“后会有期”。
船长儿子往他手里塞了块贝壳,壳里封存着段声音,是阿恒爷爷的:“同源草开花时,去极北找‘破冰莲’,那是唯一能让守心种永远不褪色的东西。”阿玄握紧贝壳,发现同源草的叶背突然浮现出张地图,指向极北冰原的深处,那里有个从未标记过的山谷,谷名被海水浸得模糊,只剩个“莲”字。
甲板上的木板在这时突然全部亮起,完整的暖脉树图在浪里闪闪发光,四境的方向同时传来灵脉共鸣的声,像无数人在喊“回家”。阿玄望着青阳镇的方向,跟脉苗的灵脉引正穿透浪涛,与同源草的根须缠在一块儿,双色暖痕顺着引往镇上爬,像在给暖脉树织件新衣裳。
“该走了。”老人往他行囊里塞了包海盐,“破冰莲长在万年冰缝里,用这个能让它开得更久。”阿玄接过盐包时,发现老人的胸口也有个“同”字血纹,只是颜色很淡,像快要褪色的旧伤,“当年我爹就是用这血脉帮你太爷爷守了十年归舟,现在轮到你了。”
离开归舟时,阿玄回头望了眼舱底的同源草,它的叶背已映出极北冰原的画面——片巨大的冰缝里,朵莲花正破冰而出,花瓣是双色的,花心嵌着颗痣形的露珠,正随着他的心跳闪烁。黑雾在冰缝边缘盘旋,像在守护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他踩着阴阳鱼往极北飞时,衣角的黑雾突然变得温顺,不再模仿他的呼吸,而是化作条细细的线,往冰原的方向延伸,像在给他引路。阿玄摸着眉心的暖字守印,突然明白所谓同源,从来不是血脉的捆绑,而是敢在认清所有黑暗后,依然往自己的光里,掺进别人的暖。
只是他没看见,归舟的舱底,同源草的根须正悄悄往海里延伸,在海底织出个巨大的网,网里浮着无数个小小的“同”字,每个字里都映着张脸,眼角的痣有金有紫,像散落的星。而在极北冰原的深处,破冰莲的花瓣突然全部转向南方,花心的露珠滴落在冰上,竟烫出个小小的洞,洞里渗出的不是水,是与红土坡一样颜色的血。
阿玄的生死瞳在这时同时刺痛,生之瞳里映出破冰莲绽放的模样,死之瞳里却映出花瓣凋零后,冰缝里浮出的东西——是块木牌,上面刻着“同源”二字,牌的背面,刻着与他掌心一模一样的太极图,只是图的中心,多了个小小的“灭”字。
极北的风越来越冷,带着冰碴刮在他脸上,像在提醒他,有些真相藏在冰下太久,一旦被暖融化,露出的可能不是希望,是连生死眸都无法承受的过往。而那条引路的黑雾,在靠近冰缝时突然加快速度,像在催促他,又像在害怕什么,连闪烁的痣都变得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