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儿子明砚,是踩着桃花瓣学会走路的。
他刚会站稳那年,青禾牵着他的小手在桃树下学步,粉白的花瓣落了他满身,像穿了件碎花袄。小家伙咯咯地笑,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飘落的花瓣,抓到一片就往嘴里塞,被青禾轻轻拍掉手背:“这是花,不能吃,是林爷爷和苏奶奶变的呢。”
“林爷爷?苏奶奶?”明砚含着手指,大眼睛眨呀眨,像盛着溪水里的光。
青禾蹲下身,指着桃树粗壮的树干:“他们就住在这棵树里,住在藤萝花里,住在风里。你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就是他们在说话呀。”
风正好吹过,桃叶和藤萝叶沙沙作响,真像谁在低声絮语。明砚听得入了迷,突然张开双臂,对着树喊:“林爷爷!苏奶奶!明砚给你们带桃花酒啦!”
他手里攥着个小小的陶碗,里面盛着秦逸特意给他留的桃花酒,酒液里漂着片嫩粉的花瓣,是他自己从枝上摘的。青禾看着他踮脚把碗放在树下,奶声奶气地说“你们要慢慢喝呀”,眼眶突然就热了。
这场景,像极了当年的林默。她小时候听丫丫说,林爷爷总爱在桃树下放两杯酒,一杯自己喝,一杯留给苏奶奶。时光兜兜转转,有些习惯,有些念想,竟这样悄无声息地传了下来。
明砚十岁那年,镇上突发瘟疫。起初只是几个人咳嗽发热,没过几天就蔓延开来,连经验最丰富的老大夫都束手无策,说这病邪气得很,像极了当年魔域泄露的浊气。
恐慌像乌云一样笼罩着青阳镇。秦逸已经走了,丫丫躺在床上,呼吸都带着颤,拉着青禾的手说:“当年……当年你林爷爷说过,清灵阵能净化邪气……你试试……”
青禾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虽然跟着阵法书学过几年,可清灵阵的完整版早已失传,只留下些残缺的图谱。更何况,她的灵力远不及苏沐雪,能不能撑起阵法都是未知数。
夜里,她抱着阵法书坐在桃树下,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阵纹,急得掉眼泪。明砚端着杯热水过来,放在她手边,小声说:“娘,你别难过,林爷爷和苏奶奶会帮我们的。”
青禾摸摸他的头,没说话。月光透过花枝洒下来,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谁在轻轻指点。她的目光落在某一页,那里夹着片干枯的藤萝花瓣,花瓣底下,有行极浅的字迹,是林默的笔锋:“清灵阵需以心头血为引,融玄黄炎之暖,方得圆满。苏丫头曾言,此阵根在‘护’,不在‘杀’。”
青禾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从未见过这行字,难道是……
她想起小时候埋玉佩那天,桃花落在信纸上的温柔;想起练剑时,总有片花瓣恰好落在剑穗上;想起明砚说“林爷爷在说话”时,风吹树叶的特别声响。
“是你们吗?”她对着桃树轻声问,声音抖得厉害。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藤萝花簌簌落下,落在阵法书上,正好盖住清灵阵的阵眼。青禾看着那些紫色的花瓣,突然明白了——藤萝的韧,清灵的净,玄黄的暖,本就该融在一起。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阵眼处,同时催动体内的灵力。金绿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涌出,带着淡淡的蓝,像当年林默与苏沐雪的力量交织。光芒顺着阵纹游走,与飘落的藤萝花瓣相触,竟发出荧荧的光,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缓缓罩住整个青阳镇。
“娘!你看!”明砚指着镇口的方向,那里弥漫的浊气正在被光幕一点点净化,像冰雪遇了春阳。
青禾的灵力在快速流失,指尖的血珠不断渗出,可她不敢停。她能感觉到,灵脉深处涌起一股熟悉的暖,像玄黄炎的温度,又像清灵阵的柔和,支撑着她快要耗尽的力量。
那是林默与苏沐雪留在血脉里的守护,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信念,在这一刻,与她的力量彻底相融。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光幕终于散去。镇上的浊气消失无踪,生病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草木香。青禾脱力地倒在桃树下,明砚扑过来抱住她,哭着喊“娘”。
她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看向桃树。朝阳的光透过花枝,在树干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张温柔的笑脸。“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阵风吹过,桃花和藤萝花一起落下,落在她和明砚身上,像一场迟来的祝福。
瘟疫过后,青阳镇的人更敬畏那棵桃树和藤萝。有人说,是林默与苏沐雪显灵了;有人说,那棵树里住着守护青阳镇的神。青禾从不解释,只是每天带着明砚去给树浇水,在树下放上两杯桃花酒。
明砚渐渐长大,成了个沉稳的少年。他不像青禾那样擅长画阵,却对酿酒有着天生的天赋。他改良了桃花酒的酿法,在酒曲里加入藤萝花粉,酿出的酒带着桃花的甜和藤萝的清,成了青阳镇的招牌。
他给这种酒取名“双生酿”,说:“桃花和藤萝长在一起,就像林爷爷和苏奶奶,少了谁都不完整。”
有一年春天,外地来了个游学的书生,喝了明砚的双生酿,听了林默与苏沐雪的故事,提笔写了首诗:
“桃树缠藤萝,花影共婆娑。
一杯双生酿,岁月忆蹉跎。
风过传私语,雪落覆旧辙。
此心安处是,岁岁有清和。”
明砚把诗刻在桃树下的石碑上,那是青阳镇第一块属于林默与苏沐雪的碑,没有名字,只有这首诗,和两句小字:“愿后来人,知其守护,念其情深。”
青禾老了的时候,坐在藤萝架下的竹椅上,看着明砚教他的儿子酿酒。小家伙笨手笨脚地往坛子里撒花瓣,像极了当年的明砚,也像极了当年的林默。
“奶奶,这酒真的会更好喝吗?”小家伙仰着脸问,眼里的光像极了青阳镇的溪水。
“会的。”青禾笑着说,“因为这里面,有时间的味道,有念想的味道,还有……他们的味道。”
她看向桃树,树干上的年轮又多了几圈,藤萝的枝干已经和树干长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阳光穿过花叶,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影,像一张铺展开的时光画卷。
画里有青云山的初遇,有离火涧的相守,有断魂崖的决绝,有青阳镇的长情;有桃花纷飞的绚烂,有藤萝缠绕的坚韧,有双生酿的醇厚,有血脉相传的温暖。
风轻轻吹过,带来桃花和藤萝的清香,像有人在耳边说:
我们一直都在。
在这杯时光酿的酒里,在这血脉延续的暖里,在这岁岁平安的青阳镇里,永不离开。
青禾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她知道,等她也变成风,变成花,就能见到林爷爷和苏奶奶了。就能亲口告诉他们,他们守护的人间,很好;他们留下的念想,很甜;他们的故事,会一直一直传下去,像那棵桃树和藤萝,年复一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