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府的马车碾过未消的积雪,在定远侯府那片刺目的素白门前停下。
门楣上高悬的白灯笼在寒风中凄惶摇曳,连石狮都仿佛被这哀戚冻僵,失了往日威风。
门前冷清,唯有几辆挂着其他府邸徽记的马车静静停驻,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墨翊白率先下车,玄色常服在雪色与素白间更显沉凝。
他并未立刻举步,而是细致地回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颜翎玥扶下马车。
她依旧裹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狐裘,怀抱着暖炉,面色是一种精心修饰过的苍白,眉眼低垂,步履轻盈而略显虚浮,宛如一支需人呵护的冰雪琉璃。
墨翊白的手始终稳稳托着她的臂弯,保护姿态不言而喻。
管家早已候在门前,几乎是屏着呼吸上前,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惶恐:“参见翊王殿下,翊王妃娘娘。”
“嗯。”墨翊白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威仪,“侯夫人仙逝,本王与王妃,特来致哀。”
“灵堂已备好,王爷、王妃请。”管家连忙侧身引路,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府中下人更是噤若寒蝉,目光低垂,不敢直视。
踏入灵堂,那口硕大、雕工精美却空无一物的紫檀棺椁,首先如同一个巨大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森森烛火跳跃不定,檀香与纸钱灰烬的气息缠绕,编织出一片虚假的哀荣。
颜雪芸背对门口,跪在灵前蒲团上,背影挺直如松,又如冰雕,透着一股不肯弯折的孤绝。
颜卓,则依旧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僵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目光空洞地投向虚无,仿佛与这灵堂的悲恸隔绝。
清晰的脚步声,踏破了这片死寂。
颜雪芸缓缓转过头。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滞。烛光在她转头的瞬间,似乎都为之摇曳黯淡。
她的目光,如同骤然出鞘的冰刃,瞬间锁定在颜翎玥身上。
那眼底,是深可见骨的悲痛,是毫不掩饰的审视,更有一种被强行压抑、却依旧在深处汹涌奔腾的恨意与冰寒。
尽管她贵妃的仪容维持得无懈可击,但那微微泛白的指节和眼底蛛网般密布的血丝,泄露了她内心正经历的惊涛骇浪。
颜翎玥却仿若未觉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
她轻轻自墨翊白臂弯中抽出手,缓步上前,在灵前空着的蒲团上盈盈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三叩首之礼。
动作优雅流畅,姿态哀婉动人,无可挑剔。
墨翊白也随之微微躬身,行了简礼,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颜卓那失魂的脸上。
“姐姐节哀。”颜翎玥抬起头,望向颜雪芸,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眼圈微红,显得真诚而脆弱,“听闻母亲骤然离世,妹妹与王爷心中悲恸难忍,特来送母亲最后一程,愿母亲安息。”
颜雪芸盯着她,唇角极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抹浸满冰霜的弧度:“有劳翊王妃与王爷挂心。母亲若知王妃身娇体贵,仍不忘风雪中前来尽这份‘心意’,想必……九泉之下,亦感‘欣慰’。”
“心意”与“欣慰”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无形的刺。
颜翎玥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柔弱姿态,轻执绢帕拭了拭并无泪痕的眼角,低声道:“姐姐言重了。母亲待我宽厚,恩情不敢忘。未能床前尽孝,实是妹妹心中大憾。”
她语锋微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那空棺,语气带上纯然的担忧与疑惑,“只是……不知母亲究竟患了何疾,竟如此凶险?前几日听闻尚好,怎会突然就……”
这话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暗涌。
端坐的颜卓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依旧没有转头,但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颜雪芸的瞳孔微微一缩。颜翎玥这话,看似关切,实则句句敲打在她最深的疑点上!她是在装傻,还是在试探?
“劳王妃惦念。”颜雪芸的声音维持着平稳,却像绷紧的弓弦,“母亲旧疾突发,药石罔效,此乃天命。父亲与我已尽力。具体病症……”
她目光转向颜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父亲哀恸过度,不忍再提伤心事,细节之处,不便多言。想必王妃与王爷……能够体谅。”
她将“体谅”二字轻轻抛出,既是解释,也是无形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