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城中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天幕下。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呼啸着卷过街巷,刮在脸上生疼。细碎的雪沫子夹杂其中,漫天飞舞,给屋瓦、庭阶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冷的银白。
颜府的朱漆大门在这片素缟中显得格外肃穆,也格外冰冷。接连几日,府内异乎寻常地风平浪静,仿佛一潭被冻结的死水。往日后院偶尔传来的丝竹声、仆役间小心翼翼的交谈声,都消弭无踪,只剩下一种压抑的、近乎凝滞的寂静,唯有寒风掠过枯枝发出的呜咽,更添几分凄清。这寂静,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闷,像是暴风雪前片刻的安宁,冰冷得令人窒息。
定远侯颜卓依旧如常,每日天色未明,便身着厚重的朝服,踏着青石板路上尚未清扫的薄霜与新雪,乘坐马车前往宫门。傍晚时分,又在愈发昏暗阴沉的暮色中踏雪回府。他的面容如同这严冬的天气,不见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比冰雪更冷的寒意,稍纵即逝,却足以让偶尔撞见的仆从心惊胆战,愈发不敢高声。府中皆知侯爷心情不愉,却无人知晓那冰层之下,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与此同时,梁府之内,却是另一番焦灼景象。侍郎梁奇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脚下的暖炉也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梁栋原,则面色惨白地缩在椅子里,如同惊弓之鸟。那日丑事竟被颜卓的同僚撞破,消息虽被颜卓强行压下,但一想到颜卓那武将的杀伐之气,梁奇就寝食难安。他几次三番想备上厚礼,带着儿子上门负荆请罪,哪怕跪地求饶,也要化解这场祸事。
然而,他的请求都被颜卓冷硬地回绝了。最后一次在宫门外遇见,颜卓屏退左右,眼神冰冷如檐下悬冰,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梁大人,本侯说过了,这是家事。梁公子‘帮’了本侯一个小忙,本侯铭记于心。还请梁大人,对此事守口如瓶。” 同为太子门臣,经此一遭,定远侯府与梁侍郎府之间,已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颜卓早已从惶恐的梁奇口中,逼问出了陈氏与梁栋原再次幽会的确切时间与地点——三日后。
这三日,对知情人而言,漫长得如同三个寒冬。
第三日,终于到了。天空依旧阴沉,细雪未停。“曰吧”在冬日午后的沉寂中悄然开业,门庭冷落。梁栋原战战兢兢,依约前来,在门口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披着黑色大氅的颜卓。颜卓并未多言,只一个眼神,梁栋原便如同被无形绳索牵引,乖顺地引着颜卓上了二楼,走进了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用于幽会的雅致包间。
包间内暖炉烧得正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甜腻的熏香气味。梁栋原将颜卓引入屋内,便如惊鸟般想要退走。
“梁公子。” 颜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温暖的空气。
梁栋原浑身猛地一颤,僵在原地,缓缓转身,声音带着哭腔:“是……是侯爷!” 他不敢抬头与颜卓对视,脑海中已预演了无数次被这位沙场宿将一脚踹碎胸骨的场景,恐惧让他几乎瘫软。
然而,颜卓并未动怒,甚至脸上都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就像真是来此品茗会友一般。“还请梁公子在隔壁包间小坐。一会儿,本侯……请你品茶。”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客套,但这客套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胆寒。
“是……是,谨遵侯爷吩咐。” 梁栋原哪里敢拒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房门外,一个戴着遮住大半张脸面具的黑衣人(正是梁奇)早已等候多时,一把拽过魂不附体的儿子,几乎是拖着将他拉进了隔壁包间,随后轻轻为颜卓带上了房门,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颜卓独自立于房中,目光扫过室内陈设——锦榻、矮几、酒壶、杯盏,还有那烧得正旺的暖炉。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寒风立刻涌入,吹散了些许甜腻,也带来了外面街道上隐约的、孤独的更梆声。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固在冬日里的雕像,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细微的、带着几分轻快与期待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停顿,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氏一如往常,为了这次幽会精心打扮。她身着一件昂贵的雪白狐裘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以抵御外面的风寒。然而,披风之内,却是一袭薄如蝉翼的丝质长裙,勾勒出成熟曼妙的身姿,与这严冬格格不入。她心中满怀热切的期待,想到一会儿梁公子见到她这身打扮时急不可耐扑向自己的画面,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连窗外凄冷的风雪,在她看来都添了几分情趣。
她熟练地推开房门,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迅速转身将门关好,确保无人打扰。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她一边解下身上厚重的雪白披风,一边用柔情似水、带着媚意的声音说道:“今日的我,美吗?”
披风滑落在地,露出里面那身几乎透明的丝裙。她自信地转过身,脸上妩媚的笑容却在看清床榻前那个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时,瞬间冻结!
这……这人不是梁公子!这身影,这侧脸,她就算化作灰也认得!是颜卓!他……他竟然知道了!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弯腰捡起地上的披风遮挡这身不堪的衣物,但颜卓的动作更快!几乎在她念头刚起的瞬间,他已如鬼魅般闪身至她面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风雪的寒意,死死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窒息感瞬间袭来,肺部空气被迅速抽空,陈氏的脸庞因缺氧而涨红,双眼凸出,徒劳地用手去掰扯颜卓的手臂,却如同蚍蜉撼树。
颜卓盯着手中即将断气的女人,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连日来压抑的怒火、屈辱、愤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话语:“你个贱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竟敢背着我,与野男人在此苟合!你将我定远侯府的脸面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