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翎玥闭着眼,跪拜。
墨言睁开眼,与佛像对视时,余光落在身旁女人身上。
看到颜翎玥的一瞬间眼神中微微闪过诧异,接着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
颜翎玥睁开眼,起身时,太子开了口,“小姐的杀气,惊动了佛前灯。”
她转身,正对上他抬起的眼眸。烛光在那双眼里跳动,像雪地里的两簇鬼火。
墨言的话音落下,似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颜翎玥转身的动作并未因这突兀的话语而有丝毫迟滞,她稳稳地站定,清冽的目光如出鞘的剑锋,直直迎上那双在烛光下跳动着幽光的眼眸。
“殿下说笑了,”颜翎玥开口,声音清凌,如同玉磬轻击,“佛前灯燃的是众生愿力,供奉的是慈悲心肠。若真被惊动,恐怕非我区区一女子之过,而是这殿外……风雨欲来,戾气深重所致。”她目光平静,仿佛只是在探讨佛法禅理。
墨言轻笑一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储君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颜三小姐不仅精通乐理,于佛理亦是有悟性。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微微绷紧的指尖,“愿力若掺杂了妄念,慈悲若包裹了杀心,只怕灯焰再旺,也照不亮某些人既定的命途。”
“命途?”颜翎玥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殿下信命么?臣女只信,事在人为。就如同那盘旋于高空,窥伺猎物的鹰隼,它眼中只有目标,何曾问过猎物是否命该如此?”
她向前缓缓迈了半步,拉近了与太子之间的距离,香案上烛火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地砖上,短暂地交叠在一起。“就如同,有人视翊王殿下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必欲除之而后快。鹰隼已备,罗网已张,只待时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墨言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面上那抹玩味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打量着眼前这张昳丽却冷冽的脸,心中那份隐秘的悸动与此刻被冒犯的怒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兴奋。他确实没看错颜翎玥,她还是那个特别的女子。他掺杂着几分对得不到之物的觊觎。但这点喜欢,在皇权霸业面前,轻如尘埃。
“哦?”墨言语调平缓,带着掌控局面的从容,“颜小姐似乎知道得不少。只是,妄测圣意,非议亲王,可是大罪。更何况……”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口中的‘有人’,指的是谁?”
颜翎玥毫不避让地回视,眼中再无半分在佛像前的伪装虔诚,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这京都之内,皇城之中,除了东宫,还有谁有这般能耐和心思,能布下针对一位战功赫赫的亲王的死局?”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痛楚与愤怒,声音却愈发沉静,静得可怕:“臣女今日在此,并非想祈求佛祖庇佑谁。神明高远,未必能管人间龌龊。我只是来告知殿下——或许,也是告知这殿中冷漠俯视众生的神佛——”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墨翊白,我护定了。”
墨言脸上那抹惯常的、用以示人的温和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没想到颜翎玥会如此直白,如此不顾一切。他眯起眼,语气沉了几分:“颜翎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凭你?凭你将军府三小姐的身份,就想抗衡东宫之令?”
“不止是我,”颜翎玥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雪地寒梅,凄艳而决绝,“还有我的父亲,颜卓,颜大将军,不是吗?殿下与我父亲,不是早已达成默契了么?”
此言一出,墨言心头剧震。他与颜卓的密谋,极其隐秘,她如何得知?!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杀机,但看着颜翎玥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那杀机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颜翎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的寒意更甚。她继续道,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殿下与我父亲,一个要清除障碍,稳固储君之位;一个要攀附从龙之功,让颜氏权倾朝野。真是……好算计。”
她再次上前一步,几乎与墨言衣袂相接,仰头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与疯狂:“但是,太子殿下,请你,也转告我的父亲——你们尽可以施展你们的阴谋阳谋,尽可以将这皇权倾轧玩弄得炉火纯青。可你们若敢动墨翊白一根头发……”
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来自地狱般的寒意:“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墨言被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慑住了片刻。他从未在一个女子眼中看到过如此浓烈的毁灭欲,那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勇敢,更像是一种……若失去所爱,便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癫狂。
“颜翎玥!”墨言终于动了真怒,声音冷冽如冰,“你威胁本宫?威胁你的父亲?威胁当朝储君?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颜翎玥退后一步,恢复了那清冷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浓烈杀意的人不是她,“重要的是,我说到做到。殿下可以不信,但大可以试试。看看在你们成功除掉墨翊白之后,我有没有本事,让这东宫易主,让这将军府……满门缟素。”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墨言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坚定。他毫不怀疑,若墨翊白真的死了,这个女子绝对会化身为最可怕的复仇修罗,用尽一切手段,搅得天翻地覆。
“为了一个墨翊白,值得吗?”墨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嫉妒,或许是不解,“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家族、连性命都不顾?”
颜翎玥看向佛龛上那盏摇曳的佛前灯,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动。“值与不值,唯心而已。他于我,是黑暗里的光,是绝望中的救赎。你们视他为障碍,我视他为全部。”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墨言,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情,“殿下,你永远不懂,有人愿意用一切去守护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因为你的心里,只装得下你自己和那冰冷的皇位。”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墨言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确实更爱自己,更爱权力。他对颜翎玥那点微妙的喜欢,在触及权力根基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甚至有一瞬间的阴暗念头,若能得到她,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囚禁在身边……但这个念头很快被理智压下。眼前的颜翎玥,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强行握住,只会割伤自己。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香雾依旧缭绕,佛像依旧慈悲,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
良久,墨言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硬:“颜三小姐,今日之言,本宫便当你是一时冲动,胡言乱语。皇家之事,非同小可,不是你能妄加置喙的。至于皇叔……他身为亲王,自有他的命数。”
他这是在警告,也是在下最后的定论。他不会因为颜翎玥的威胁而改变计划,顶多……会更加谨慎。
颜翎玥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知道,这场交锋,她并未能动摇太子的决心,只是将自己的立场和底线,血淋淋地摊开在了对方面前。但这足够了。她本就不指望能凭几句话化解危机,她只是来宣战,来亮出她的獠牙。
“臣女告退。”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姿态优雅,仿佛刚才那个以性命相胁的人只是幻影。转身,裙裾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毫不留恋地走向堂外。
墨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的光亮处。殿内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决绝的杀气。他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
“生不如死……”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抹冰冷而复杂的笑。烛光下,他眼底的“鬼火”跳动得更加诡异。
颜翎玥走出大殿,冬日惨白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薏绿为她披上披风,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紧紧握住了袖中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