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偏过头，看向身侧顿住脚步的颜翎玥。
此刻的颜翎玥不再如刚刚那般神情雀跃，面上反而蒙上了一抹厌恶和转瞬即逝的悲伤。
这些情绪尽数落在了白羽的眼里，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辆特别贵气的马车正缓缓驶过，车帘都是由上好的云锦与金丝编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马车四角悬挂的玉铃随着行进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果然啊，有钱人就是这样毫不掩饰地炫富。”
白羽在心中暗忖，却敏锐地察觉到颜翎玥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颜翎玥没有回头，而是猛地拉了拉身边男子的衣袖，力道大得让白羽都有些诧异。
“白公子，走啊，去吃饭。”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白羽回过头，对颜翎玥展颜一笑，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好！”
说完便与她一同走进了人声鼎沸的德鲜居，将她护在身侧，巧妙地用身形隔开了身后那辆马车的视线。
马车里，墨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道消失在门前的背影。
他看得分明，那女子分明就是颜府的三小姐颜翎玥。
可她竟然对他视若无睹？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身旁的侍卫：“于杰，刚刚那个女子，可是颜府的三小姐？”
于杰立即低头恭声回应：“回殿下，确是颜三小姐无疑。”
既然是颜翎玥，为何装作看不见他？
她是不记得自己了？
还有，她身边那个举止亲昵的男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号与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交织在一起，墨言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掌“啪”的一声重重拍在紫檀木的车窗窗棱上，震得一旁的茶杯都晃了晃。
于杰立刻请罪：“殿下息怒！是属下失职，方才应拦下颜三小姐才是，还请殿下责罚。”
“不关你的事。”墨言的声音冷了下去，“走，去德鲜居。”他倒要看看，颜翎玥和那个男人，究竟在做什么。
“是！殿下！”
德鲜居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终日热闹非凡。
墨言在此有自己独用的包厢，位于二楼雅处，清静雅致，陈设用具无一不精，与他太子的身份相得益彰。
然而他一进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喧闹的一楼大厅，立刻便锁定了那个角落，颜翎玥和白羽并没有去包厢，而是坐在了大厅临窗的一个位置。
那里人来人往，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墨言压下心头不快，整了整衣袍，径直走向他们。
他站在桌边，身形挺拔，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可是颜三小姐？”
颜翎玥正夹起一箸笋丝，闻声动作一滞。
这人怎么就能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呢？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在心里暗骂，强压着翻腾的不耐，慢慢抬起头，脸上硬是挤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那笑容虚假得让人头皮发麻。
“公子您是？”她故作疑惑地偏着头，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烦，仿佛真的在努力回想这是哪号人物。
被她这么一问，墨言顿时语塞。
她竟真不记得自己了？这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将军府见过，而且那次他还为她请了太医。
甚至……他望着颜翎玥那双清澈却写满疏离的眸子，再看看她身旁那个气定神闲、容貌丝毫不逊于自己的男子，心头竟莫名涌起一阵涩意，比愤怒更难以言喻。
他迅速调整表情，恢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久闻颜小姐芳名，今日得见，一时情急，还望小姐海涵。”
他的能屈能伸让颜翎玥微微吃惊。
她都把厌恶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竟还能笑得如此温和？
这时，店小二正好将他们点的菜陆续上桌，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白羽放下茶杯，目光掠过一脸温和的墨言，嘴角扬起一丝玩味十足的笑意，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这位兄台，可是爱慕我家玥儿？”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能让周围几桌人都隐约听见，“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不巧。她已是在下心尖上的人，怕是要辜负兄台美意了，还请兄台另觅良配。”
说完，他竟自然无比地执起筷，夹起一颗热气腾腾的狮子头，细心地在边上吹了吹，然后递到颜翎玥唇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玥儿，来，尝尝这个。小心烫。”
颜翎玥彻底愣住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
白羽这唱的是哪一出？他们才认识多久？
“乖，张嘴。”白羽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颜翎玥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了嘴。那颗鲜香四溢的肉丸便被轻轻送入她口中。
软糯咸香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但她脸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放肆！你竟然敢对太……”一旁的于杰见状，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要呵斥。
“好了！”墨言猛地抬手，厉声打断了于杰。
他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目光如冰刃般扫过白羽那张带着浅笑的脸，最终又强压怒火，转向颜翎玥时，声音竟还能保持几分平稳：“是在下冒昧，打扰二位用膳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改日，在下定当备下薄酒，郑重向颜姑娘赔罪。”
颜翎玥此刻脸颊绯红，眼神因震惊和羞涩而有些飘忽，根本不敢看任何人，只是对着墨言的方向胡乱点了点头。
她这副娇羞无措的模样，全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毒火，瞬间烧尽了墨言最后的理智和风度。
他猛地转身，衣袂带风，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于杰大步离开了德鲜居，连二楼包厢的门都没进。
直到那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颜翎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重新流动起来。
她嘿嘿干笑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和方才的惊心动魄，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刚才……多谢白公子替我解围了。”她举起酒杯，也不等白羽回应，便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反而让她镇定了几分。
白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再次为她斟满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楼里人声嘈杂，他们的角落却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气场。
他放下酒壶，状似无意地问：“颜姑娘……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颜翎玥正准备去夹菜的手顿在了半空。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手，戳了戳碗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小肉丸，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说了你可能不信，”她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白羽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啊，按我家乡的算法，已经二十四岁了。大学刚毕业，工作还不稳定。有一个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很温柔，也很细心。我所有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好像都能注意到。我以为……他就是我一个人的光。”
她轻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没想到，他的光能普照大地，温暖的不止我一个。可能这三年里，他早就出轨过很多次了，只是我太傻太相信他，被他骗得团团转。”
她又喝了一口酒，辛辣感冲散了喉间的些许哽咽。
“你可能不会明白。在你们这里，男人三妻四妾或许很正常。但在我的时代，法律和道德都规定，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伴侣，无论是妻子还是女朋友。如果同时拥有两个，那就是不忠，是背叛，会被所有人唾骂，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她用手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眼神直直地看向白羽。
“我爱过他，真心实意地爱过，所以就算他这样背叛我，我也不后悔曾经付出真心。我依然……相信世界上存在独一无二的爱情。”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有一种脆弱又倔强的光芒。
说完，她朝着白羽嘿嘿一傻乐，那笑容里带着七分醉意三分酸楚，又给自己倒满酒，再次一饮而尽。
“最离谱的是，和他分手的那个晚上，我哭累了睡着，一觉醒来……嘿！”她摊了摊手，语气变得夸张，仿佛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竟然就成了这个什么将军府的三小姐！一切都莫名其妙，跟做梦一样！”
她哈哈笑着，身体有些摇晃地凑近白羽，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白羽配合地倾身过去，摇了摇头，眼神深邃而专注。
颜翎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酒气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耳际，语气充满了荒诞感。
“最可笑的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居然还能碰到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连那副虚伪的温柔腔调都丝毫不差的人！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玩我？”
她的声音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疲惫，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仿佛想从这陌生的古代街景中，找到一丝来自遥远现代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