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月诗怡走在稍前的位置，她侧过头，看着身旁对凡殿充满好奇的陈墨深，以及那位安静得有些异常的灵梦。
尤其是灵梦，月诗怡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昨日的灵梦，活泼跳脱，甚至带着几分狡黠，话语字字诛心片刻不停。
而今天，她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那份过分的安静，让月诗怡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
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陈墨深上。
“陈大哥，我们凡殿的境界体系，其实是对标异能体系的，也分为低、中、高三个大等阶，每个大等阶内再细分为一、二、三，三个小级。”
陈墨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远处一个巨大的演武场。
“我大概能理解这种划分，毕竟力量层级需要有标准。”陈墨深看着远处那些汗流浃背的修炼者，问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但是月小姐，我真正不解的是……选择。明明异能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是近乎奇迹的超凡力量，远程、诡变、威力巨大，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选择修炼体术这种……需要近身肉搏，看起来更为艰苦，甚至可能更危险的路径？”
月诗怡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停下脚步，引领两人走到廊边的一排巨大的琉璃窗前。
窗外正对着一个更大的露天训练场，那里有更多年龄各异的修炼者，有的在两人一组进行激烈的对抗练习，拳拳到肉；有的则在导师的指导下，反复锤炼着某一个发力技巧，动作枯燥却一丝不苟。
“陈大哥，这个问题，就要追溯到凡殿创立之初的历史了。”月诗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叙述古老故事的庄重，“凡殿，至今已屹立三百多年了。”
说到这个数字时，她再次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灵梦。
只见灵梦正静静地看着窗外一个正在用沉重石锁打熬气力的壮汉，眼神好奇，但无惊叹，让月诗怡心里的异样感又加深了一层。
她迅速收回目光，压下疑虑，继续讲述。
“三百多年前，异能觉醒者意外来到这里的时间里，有很多普通人，是在惶惑与羡慕中，继续他们平凡甚至卑微的生活，阶级的鸿沟，因力量的出现而骤然加深。”
月诗怡的语气带着一丝沉重，“就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我的先祖，月命天，觉醒了一种极为特殊、甚至堪称悖逆当时潮流的异能。”
陈墨深屏息凝神。
灵梦也似乎被吸引，微微转过了头。
“它的名字，叫做‘体魄赐福’。”月诗怡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份崇敬。
“体魄赐福？”陈墨深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异能。
“是的。”月诗怡点头，“这个异能，它不直接赋予使用者强大的攻击力或防御力，它更像是一个……一个增幅器。”
“它的核心能力在于，能够极大地提升修炼身体和精神力的效果，据古籍记载，在其影响下，修炼事倍功倍，进展神速，而且，这种效果并非只作用于自身，当异能展开时，可以形成一个独特的‘赐福领域’，凡在此领域内的所有人，只要进行体魄或精神锤炼，都能享受到同样的增益效果！”
陈墨深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他瞬间明白了这个异能的战略意义，这简直是为打造一支强大军队或一个强大修炼组织而生的“神技”！
“竟有如此神奇的异能！”陈墨深惊叹道，“拥有这般能力，您的先祖完全可以建立一个庞大的势力，甚至……争夺天下？为什么凡殿似乎偏安一隅，并未像其他势力那样扩展到其他大洲？”
月诗怡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混合着骄傲与无奈的笑容。
“陈大哥，你想到的，先祖当年必然也想过，但是，‘体魄赐福’这个异能，有一个极其特殊、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限制。”
她轻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更低，“这个世界上，同一时期内，只能存在两个‘体魄赐福’的觉醒者。”
“只能存在两个？”陈墨深愕然，这限制条件未免太过于奇特和绝对。
“嗯。”月诗怡确认道，她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灵梦，发现对方正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竟然没有说一句话，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稳住心神，继续解释：“这是一种世界规则的限定，仿佛是为了维持某种平衡，一旦数量达到两个，无论血脉如何，都不会出现第三个，直到其中一位觉醒者陨落，才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直系亲属身上，自然觉醒这份力量。”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至于我的父亲……他并没能继承这份荣光，他觉醒的是另一种元素系异能，如今世上存在的两位‘体魄赐福’觉醒者，一位是我的大伯，月龙，当今凡殿的殿主，而另一位……”
月诗怡轻轻咬了下饱满的下唇，她的目光再次飞快地掠过灵梦那张与昨天过分违和的脸，然后看向陈墨深，坦然道：“就是我。”
陈墨深彻底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绝俗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她年纪轻轻，似乎就在凡殿拥有不低的地位，还不许她离开凡殿了。
“原…原来如此。”陈墨深消化着这个信息，终于明白了凡殿力量的根源和局限。
核心增幅力量只有两个，自然难以大规模扩张。
“至于你问的，为什么会有人选择修炼肉体……”月诗怡将话题拉回最初的问题，她指着窗外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语气变得沉凝而带着一丝悲悯。
“陈大哥，你或许认为，异能是人人皆可触及的恩赐，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转过身，正视着陈墨深，一字一句道：“有些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命运诅咒，他们的基因、他们的灵魂，与异能格格不入，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引动，注定一生都无法觉醒异能。”
“什么？！”陈墨深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还有人……出生就注定不能觉醒异能？这……这怎么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以及他所接触到的信息中，普通人之所以是普通人，是因为家庭贫困无法负担觉醒费用，是因为畏惧异能世界的残酷而主动放弃，是因为没有门路和机会……他从未想过，竟然存在“绝对无法觉醒”这种残酷的先天设定！
这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月诗怡看着他那震惊的模样，理解地点点头，语气沉重：“是的，这是事实，而且数量远比外界想象的多，他们生活在异能者的阴影下，被视为‘残缺者’。他们渴望力量，渴望改变命运，但通往异能的大门，对他们而言，从出生起就已彻底焊死。”
陈墨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他无法想象，在一个以异能为尊的世界里，被贴上“无法觉醒”标签的人，该如何自处。
“而另一部分人，”月诗怡继续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们或许幸运地觉醒了异能，但初阶觉醒的异能可能极其弱小。对于他们而言，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去修炼一个前景黯淡的异能，或许不如……另辟蹊径。”
“但是如果修炼到中阶不是还能再觉醒一个异能吗？”陈墨深微微皱眉。
“是的，但是如果是你，你愿意赌那个微小的几率吗？”月诗怡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他们选择了凡殿？”陈墨深接口道，心情依然沉重。
“是的。”月诗怡颔首，“凡殿给了他们另一条路，一条不需要天赋异能，只需要汗水、毅力、乃至鲜血的道路。”
“在这里，无法觉醒的不再是耻辱，而是专注体术的‘纯粹者’；异能弱小者，也可以凭借锤炼到极致的体魄和精神，弥补异能的不足，甚至超越那些依赖异能的同辈，这里看重的是你的努力，你的意志，你拳头所能达到的极限！”
她的语气逐渐激昂，眼中闪烁着对凡殿道路的认同与骄傲。
然而，这股激昂很快又低落下去，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但是……”她话锋一转，贝齿紧咬，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愤怒与痛恨，“但是，魔殿……魔殿那些泯灭人性的家伙，他们掌握着一种……一种极其邪恶的方法！”
陈墨深心中一凛：“什么方法？”
月诗怡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有一种诡异的仪式或异能，可以强行撬开那扇‘门’！以透支生命、燃烧未来寿命为代价，强行觉醒异能！”
“透支生命？强行觉醒？！”陈墨深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这……这简直是恶魔的行径！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用几年的寿命，换取短暂的力量？这值得吗？！这群疯子！！”他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为这种践踏生命的行为。
月诗怡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憎恶、无奈甚至是一丝……可悲的理解。
她沉默了片刻，望向窗外那些拼命修炼的人们，眼神飘忽。
“是啊，透支生命力，换来的异能往往也充满痛苦和扭曲，使用者根本活不了几年，最终会在短暂的寿命中遗憾死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见过类似的惨状，“在正常人看来，这无疑是自取灭亡，是魔鬼的诱惑。”
她缓缓转回头，看着陈墨深，眼中充满了一种深刻的悲哀：“但是，陈大哥……对于某些人来说，对于那些在绝望里挣扎了太久太久，受尽白眼和欺辱，看不到一丝光亮的人来说……”
“……魔殿的这杯毒酒，这份用生命换来的、短暂而扭曲的力量，对他们而言，可能就是唯一的……希望。”
“是一种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能让他们挺起胸膛、感受到自己‘活着’，甚至能向曾经欺辱他们的人进行报复的……‘死而复生’的救赎。”
她的话语很轻。
陈墨深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质疑和愤怒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明白了月诗怡的意思。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对于彻底绝望的人，哪怕是一根燃烧的荆棘，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魔殿正是利用了这种极致的绝望。
灵梦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
她的目光从月诗怡身上移到陈墨深震惊而复杂的脸上，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月诗怡似乎不想再深入这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话题了。
她摇了摇头，脸上重新努力挤出一丝略显疲惫的微笑。
“走吧，陈大哥，暗渊姐。”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快，却难免带上一丝沙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