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三人从略显拥挤的输液室出来,我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对面等候区的江予安。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沉静,没有注意到我们。
我玩心突起,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他面前,故意弄出点声响。他果然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点无奈的纵容:“输完液了?”
“嗯!”我用力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位置,给他介绍跟在我身后的两个人,“这位是我的编辑,脏脏包,你上次在机场见过的。”脏脏包这会儿倒是很乖巧地笑着打了招呼。
我接着指向坐在轮椅上,安静停在稍后位置的沈默:“这位是沈默老师,就是他在负责《星夜漫游》的漫画改编,画功超级厉害!”
江予安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脸上已经准备好礼貌的社交笑容。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落在沈默身上,尤其是落在他身下的轮椅上时,我清晰地看到,江予安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那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
而与此同时,沈默的反应则更为明显一些。
他原本温和带笑的神情,在看清江予安以及他身下的轮椅时,明显地愣了一下,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诧异,甚至忘了立刻回应江予安的注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有了一秒钟的停滞。
我立刻明白了。沈默虽然知道我有个男朋友,是位律师,但我们没有人跟他提过江予安的身体情况。在他先入为主的想象里,“江律师”应该是一个西装革履、行动自如的精英形象。他可能完全没想到,我口中的“江律师”,竟然和他一样,是依靠轮椅行动的人。
这种出乎意料的发现,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还是江予安最先恢复了常态,他仿佛没有察觉到那短暂的异样,操控轮椅向前半步,主动向沈默伸出手,语气沉稳而真诚:“沈默老师,久仰。非常感谢您为《星夜漫游》付出的心血,林月经常跟我提起,说您的理解远超预期。”
他的态度自然大方,没有丝毫局促或回避,仿佛坐轮椅只是他和沈默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共同点,而非需要刻意关注的事情。
沈默也迅速回过神来,压下眼中的讶异,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的笑容,伸出他那只活动不算太灵便的手,与江予安轻轻一握:“江律师,幸会。是林月老师的故事写得好,给了我很多灵感。”
寒暄两句,大家就进入了当前最紧要的正题——讨论吃什么。江予安一点儿没犹豫,直接提出了最务实高效的方案:
“沈默老师一会儿住哪个酒店?我们不如直接去酒店,在酒店的餐厅解决午餐吧。这样你们也能顺便办理入住,放下行李,大家都方便。”
他这个提议,既考虑到了沈默刚下飞机、又奔波医院的疲惫,也顾及了行李安置的问题,还避免了大家再辗转去别处餐厅的周折。我自然举双手赞成,沈默也点头表示同意,就连一向对吃最有主见的脏脏包,此刻也因为生病和这个确实挑不出毛病的安排,说不上来反对的理由。
沈默打了个电话,很快,之前去便利店买东西的瑞哥就小跑着回来了。我们五个人——两位坐轮椅的男士,三位能自由行动的同行者,一起朝着停车场走去。
幸好,我停车时旁边车位都空着,这给了我们充足的操作空间。若是旁边都停了车,两辆轮椅需要同时展开、人员上下车,那场面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顺畅地进行。
江予安这边,流程已经相当娴熟。他操控轮椅精准地停靠在副驾驶门旁,左手利落地打开车门,右手同时撑住轮椅扶手,腰腹与手臂协同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挪移,便稳稳地坐进了座位。整个动作虽然比正常人慢一些,却带着一种经过反复练习后形成的、充满掌控感的流畅。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步骤。
而沈默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瑞哥俯身,用专业且稳当的姿势将沈默从轮椅上抱起来时,沈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嘴唇也微微抿紧。那不是一个抗拒的姿态,更像是一种……隐忍的习以为常,以及对于这种“无力”状态的无奈。
他将脸微微侧向一边,避开了与任何人的视线接触,仿佛想将这一刻的“被帮助”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的身体在瑞哥的怀抱里显得有些僵硬,直到被稳妥地安放在后座柔软的皮质座椅上,那紧绷的肩线才松弛下来。
始终站在一旁看着的脏脏包,她的表情则复杂得多。在瑞哥抱起沈默的整个过程中,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嘴唇也无意识地抿着,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清晰可见的心疼。
她甚至下意识地朝前挪了一小步,伸出手似乎想做点什么,却又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有些无措地看着。
直到沈默安全坐定,她才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点轻松的神情,非常自觉地、几乎带着点迫不及待地,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紧挨着沈默坐下。仿佛离他近一点,就能更好地驱散他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或者,只是为了安抚她自己那颗因他而揪起的心。
剩下我和瑞哥,负责搞定那两辆颇有分量的电动轮椅。我们将它们折叠起来,一一抬进后备箱。万幸我的后备箱里原本几乎是空的,不然,要同时塞下两台轮椅再加上沈默他们的两个行李箱,空间肯定捉襟见肘,甚至可能根本放不下。
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我松了口气,关上箱盖。所有人都已就位,车子终于可以朝着酒店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