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终于跑完了所有的住院手续,江予安算是正式在这家医院住了下来。
毕竟是之前陪他住过的医院,我对这里的情况也算相当熟悉了,什么饭卡在哪儿办,食堂哪家窗口菜好吃,我都是门儿清。
办完手续差不多就到了饭点儿,我正好去食堂买了两份午餐。
当我拎着两份午餐回到病房时,发现姜宇轩和沈煜明都在。姜宇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正低声跟趴着的江予安说着什么。而沈煜明则站在窗边,双手插在裤袋里,背影显得有些疏离,静静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予安,先吃点东西吧。”我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走到床边。
他依旧只能趴着,这个姿势让他连自主进食都变得极其困难。我没有丝毫犹豫,将他的饭盒放在一张矮脚凳上,自己则直接蹲在了床边,这样我的视线能刚好与他平行。我舀起有饭有菜的一大勺食物,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来,张嘴。”
江予安非常配合,或者说,是一种放弃了抵抗的顺从。他乖乖地张开嘴,咽下我喂过去的食物。但趴着的姿势确实影响吞咽,也容易压迫胃部,他仅仅吃了几口,便微微蹙起眉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饱了,不吃了。”
我没有勉强,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难受。我知道,这不只是姿势的问题,更是心情使然。
这时,一直站在窗边的沈煜明转过身,他的目光先落在蹲在地上的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转向江予安,语气是一贯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予安,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配合治疗,把身体养好。律所那边的事情,有我和宇轩,你完全不用操心。”
姜宇轩也立刻附和,试图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就是!你可是我们的定海神针,赶紧康复好回来坐镇。有些案子没你掌眼,我心里还真有点发虚。”
他们的话语是温暖的支撑,但在此刻的病房里,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底。江予安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后便又将脸侧向另一边,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他周身笼罩着的那层低气压,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再看看手里几乎没动过的午餐,一种无力感深深笼罩了我。
身体的伤口可以清创、可以用药,可他心里那道因为无力、依赖和尊严受挫而产生的裂痕,又该如何缝合?
我默默收拾好饭盒,站起身。蹲久了的腿有些发麻,但我顾不上了。我知道,这场战役,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
姜宇轩和沈煜明离开后不久,新请的护工吴师傅就到了岗。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结实,话不多,但眼神沉稳,动作利落,一看就经验丰富。
吴师傅的到来,立刻让病房里那种紧绷的、带着些许无措的气氛得到了缓解。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放下自己的东西后,就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先是仔细询问了江予安的情况和医生的嘱咐,然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当提醒翻身的闹钟响起,吴师傅看了眼时间,对我点点头:“林小姐,我们准备给江先生翻一下身。”
他走到床尾,调整了病床的高度至最适合操作的位置,然后来到江予安身侧。他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先温声告知:“江先生,我们现在帮您翻向右侧,您放松,配合我就好。”
江予安闭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吴师傅的动作专业而流畅。他先将江予安左侧的胳膊轻轻抬起,放在他胸前。然后,他一条腿微微弓步,顶住床沿以稳定自身,一手稳稳托住江予安的肩胛部位,另一手则同时托住其髋部。
“林小姐,”他看向我,“麻烦您帮忙固定一下输液管和监护仪导线,避免牵拉。”
我立刻上前,小心地将那些管线理顺,握在手中。
“好,江先生,我们用力了。一、二、三!”吴师傅口令清晰,腰腹和手臂同时发力,利用巧劲,将江予安像一个整体轴一样,平稳而迅速地由俯卧位翻成了右侧卧位。
整个过程中,江予安的身体几乎没有不必要的弯曲或扭动,极大地减少了对伤口的摩擦和压迫。
翻身后,吴师傅迅速将早就准备好的软枕塞抵在江予安的后背,为他提供稳固的支撑,又调整了他右腿的位置,在双膝和双踝之间也分别垫上软枕,防止骨骼突出部位相互挤压。
他又仔细地为江予安拉好被子,遮盖住身体,只露出需要观察的生了褥疮的区域。
“好了,这样能舒服些。”吴师傅语气平和。
我站在一旁,看着江予安在新的体位下,呼吸似乎都顺畅了些。他依旧沉默着,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毫米。
吴师傅的专业和高效,像一双有力的大手,暂时托住了这摇摇欲坠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