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明来去匆匆,仿佛一阵风。他嘴上说是来送文件,但手上根本什么都没拿,只是提来了一个保温袋,里面装着显然是刚从附近餐馆买来的清淡午餐。
他提着午餐熟门熟路地走回卧室,甚至不需要江予安指点,就从角落推出来一张可以架在床上的小桌板,熟练地支好,然后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开:一碗熬得软烂的蔬菜粥,一碟清蒸鱼,还有一小份焯水的青菜。
“喏,吃点东西再睡。”沈煜明把筷子递给江予安,语气不容拒绝,“你今天什么事都不用想了,天塌下来也给你顶着,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躺着休息。明天看天气也不好,你更别惦记着来律所。”
他顿了顿,看着江予安还想开口说什么的样子,直接打断,语气带着点调侃却又无比认真:“你要知道,江大律师,律所没了你,照样转!地球离了谁都照转!实在有非你不可、转不开的事儿,我会再来烦你的,放心吧。”
跟江予安交代完,沈煜明又转向我,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林月,他这毛病就这样,一变天就折腾,通常得难受一两天。这两天就得麻烦你费心照顾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立刻点头,语气坚定:“嗯,我知道,交给我吧。”我几乎有点“欣然接受”了这个被托付的任务。
江予安躺在床上,听着沈煜明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想挣扎一下:“其实我明天……”
话没说完,就被沈煜明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刀给瞪了回去。江予安大概是自知理亏,也确实是没力气争辩,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了嘴,算是默认了这一切安排。
沈煜明见状,这才放心似的,又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抽空过来送个饭、下达个“强制休息令”。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饭菜的香气淡淡地飘散开来。江予安看了看小桌板上的食物,又看了看我,轻声说:“林月,你也还没吃吧?一起吃点?扶我起来一下。”
我想到刚才沈煜明那么严肃地叮嘱“绝对不要让他下床”、“不要心软”,立刻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行,沈律师说了,你得躺着。你就这么躺着,我喂你吃。”
说着,我端起那碗温热的蔬菜粥,用勺子舀起一小口,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江予安显然极其不习惯这样被人喂食,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窘迫和不好意思,眼神都有些闪烁。
但他看了看我坚持的表情,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确实虚软无力的身体,最终还是妥协了,微微张开嘴,配合地吃了下去。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需要稍微歇一下。我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期间偶尔夹一点鱼肉和青菜给他。
中间他几次示意让我自己也吃,我都摇头拒绝了:“我才不愿意吃你的病号饭呢,太清淡了,没味道。”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想想也是,便没再坚持让我吃。
好不容易喂他吃完小半碗粥和一点菜,他已经显得很疲惫了。我撤走小桌板,用湿巾帮他擦了擦手和脸。
“好了,任务完成。你现在闭眼,好好睡一觉。”我替他掖好被角,语气轻柔却带着命令。
也许是吃了点东西有了点能量,也许是药物开始起效,也许是真的很疲惫了,江予安这次没有反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眉头虽然还微微蹙着,但表情比之前放松了许多。没一会儿,他就沉沉地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责任感。
窗外天色比早上阴沉了不少,看来,江予安的身体真有天气预报的功能。
不过,屋子里很温暖,很安静。我知道,接下来的一两天,我可能都需要这样守着他,应对他身体的各种不适和突发状况。
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或害怕,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能为他做点什么,这种感觉,很好。
看他睡得沉,呼吸也逐渐平稳,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但守在一旁干坐着实在有些无聊,而且我也确实还有稿子要写。
一个念头冒出来:不如回家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搬过来?这样既可以守着他,又不耽误码字,两全其美。
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要醒的样子,我拿出手机,给他微信留了言:「看你睡得香,我回家吃个饭,顺便拿一下笔记本电脑就过来。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能到!」
留完言,我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地开门出去了。
回到自己家,我快速煮了碗香辣牛肉面填饱肚子,然后抱起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器,又迅速返回了江予安家门口。
这次我没敲门,直接输入密码“0”,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屋里依旧很安静,我探头朝卧室看去——江予安还没醒。
但走近一些,我就发现他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浸湿了鬓角的头发。他的头在枕头上无意识地来回晃动,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我心里一紧,屏住呼吸,凑近了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断断续续的、带着痛苦挣扎气音的词语落入耳中——
“……救……救我……”
“……别……别过来……”
声音模糊而破碎,但那份惊恐和无助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他在做噩梦!而且似乎是极其可怕的噩梦!
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如此痛苦的样子,我的心揪成了一团。我不再犹豫,轻轻坐在床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却足够清晰:“江予安?醒醒,江予安!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他被我的声音和动作唤醒,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其困难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最初是涣散的、充满了未褪的惊恐,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噩梦中脱离,也没有立刻认出我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我正在拍他肩膀的手,握得死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嘴里发出模糊而恳求的呓语:“别……别走……”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潮湿的冷汗。
“我不走,我不走。”我立刻回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用尽可能安抚的语气低声重复,“江予安,你做噩梦了。现在没事了,梦都是假的,你很安全,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在我的轻声安抚下,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涣散惊恐的眼神也逐渐聚焦,终于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样子。
他像是终于确认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松开了紧紧抓着我的手,脸上露出一丝脱力后的疲惫和赧然。
“……林月。”他低声叫了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我在。”我抽了张纸巾,轻轻帮他擦拭额头和颈间的冷汗,“感觉好点了吗?你刚才梦魇了,吓出一身汗。”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我,迟疑地问:“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或者……做了什么?”
我没有隐瞒,把我刚才进来时看到的情景轻声描述给他听:“你睡得很不踏实,满头大汗,头一直摇,嘴里好像一直在说‘救救我’、‘别过来’之类的……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所以我才叫醒你。”
听到我的描述,江予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被子上的某一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低沉而压抑的情绪里。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准备让他继续休息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月,”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梦到……我出车祸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