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知州江寄及其家眷骤遭横祸,州内政务一时无人主理,极易引发动荡。褚琰身为皇子,在此地虽无实职,却有足够的威望与权限暂代管理,稳住局面。
而当务之急,是查清这起中毒案的真相,褚琰当即下令封锁州署所有出入口,加派人手看守。在案情查清之前,府中所有人,一律不得擅自离开……
褚琰端坐于上首,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沉静地落在阶下。
包大夫垂首而立,脸色比先前更显难看,显然是被这州署的动静惊得不轻,他先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回禀王爷,”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经草民反复查验,江大人与诸位遇害者所中之毒,确与那日草民检验的毒是同一种。”
褚琰脸上没什么波澜,只缓缓颔首,指尖的叩击声停了,语气听不出喜怒:“既已确认,便按规矩来,劳包大夫配合府衙调查此事。”
“是,草民定当尽心。”包大夫躬身退了下去。
祈安在一旁拧着眉头,神色沉重。
她与褚琰都知晓这毒的来历,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可是谁也没有向众人挑明。可即便如此,真相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水落石出。
厅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他们二人。
祈安在侧首坐下,轻声问:“殿下,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褚琰抬眸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只是沉沉摇头,“中毒不是能用意外解释的。一州知州在州署中遇害,事关重大,朝廷不会姑息。”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无奈。
祈安沉默着点头,指尖微微收紧……
……
暮色四合,残阳的余晖漫过州署积着厚白的飞檐,冷峭的风不时吹过,扬起地上的雪白。
江妤桐终究是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
祈安赶到时,窗棂上的最后一缕天光正从江妤桐脸上褪尽。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凹陷,唇上残留着乌紫色的印记,枯槁的手搭在锦被上,指节蜷曲,像一截被霜雪冻透的枯枝。
不禁让人想起,那晚台上身着舞衣、明媚又鲜活的她。
命运无常、繁华易碎。
生与死,往往只是一瞬的事……
江振在一日之内接连失去三位至亲,灭顶般的悲恸压倒了他,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夜色沉沉,烛火在案头明明灭灭。
江振悠悠转醒,睁开眼便看见守在床边的孙歆,他却只是缓缓侧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床顶,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磨过砂石:“明绡……可查出凶手了?”
孙歆垂手立在一侧,低声应道:“还未。”
沉默在空气中漫延了片刻,她抬眼看向江振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但奴婢知道是谁。”
江振猛地转过头看向她,眼里的呆滞瞬间撕裂,他撑着发软的身子挣扎着坐起来,被褥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整个过程里,孙歆始终立在原地没动,那双往日里总带着温顺的眼,此刻近乎漠然地盯着他,没有半分波澜。
江振坐稳后,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发颤:“凶手是谁?”
他的眼神里淬着狠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孙歆迎上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声道:“是我。”
江振浑身一震,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幻听,他哑着嗓子,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你再说一遍。”
孙歆眼帘微抬,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毒是我下的。”
江振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半分玩笑或慌乱的痕迹,可终究什么也没看到。
他猛地掀开被子,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踉跄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像要噬人一般:“你再说一遍!毒是你下的?”
孙歆迎着他眼底的惊痛与那丝残存的期待,没有丝毫躲闪,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是我下的。”
江振气得浑身发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要将面前之人的骨头捏碎。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抬手,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孙歆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孙歆猝不及防,被打得身子一歪,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才稳住,唇角立刻渗出血丝。
她却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凄厉。
她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人,他眼尾通红,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模样?
这失态的样子,让她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在得知父母遭遇意外的消息时,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碾,所有的体面与平静,碎得连渣都不剩。
“为什么?为什么!”江振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连连发问,“你们之间毫无恩怨,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毫无恩怨?”孙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凌厉起来,眼底翻涌着恨意,狠厉得像淬了毒的冰,“血债血偿!你父亲欠的债,他得拿命来偿!”
江振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孙歆嗤笑一声,步步逼近,声音里淬着冰,“怎么,你当真对你父亲所做之事一无所知?他知州的位置是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
一句句质问砸在江振心上,他的怒火陡然被惊惶取代,气焰瞬间歇了下去。
他喉结滚动着,试探着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孙歆冷笑一声,“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你是孙彬的女儿?”他盯着孙歆的脸,缓缓摇头,不愿相信,“不可能,她不长这个样子。”
“不可能!她不长这个样子!”江振红着眼,抓着孙歆的胳膊,疯了般大喊,“你快说,你不是她!”
孙歆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父亲,就是个恩将仇报、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为了权势地位,竟然出卖恩人,害得我孙家家破人亡,他难道不该偿命吗?”
“你闭嘴!”江振将孙歆推到地上,指着她,“你胡说,我父亲他公正无私、胸怀坦荡,他不会……”
话音未落,只见他脸色一变,随即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江振踉跄了两步,“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公子!”管家向江振冲去。
身后的士兵则上前将瘫坐在地上的孙歆架了起来,她没有丝毫反抗。
孙歆望着江振的狼狈,突然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声音逐渐低哑,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