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此信,乃一位心系天下、欲拯万民于水火的明主,托在下务必亲交先生之手,先生看完,便知在下所言重大事情为何。”
雅室内茶香袅袅,宋应星接过那封密封严实的信函,入手微沉,信封上并无署名,只有一枚朱砂勾勒的玄鸟印记,他心中疑云密布,小心地拆开封泥,抽出信笺。
目光甫一触及那刚劲有力的墨字,宋应星便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端坐的商人,失声道:“张……张行?!盘踞四川的……伪夏贼酋?”
商人,那位自称姓周的听风使者,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轻轻颔首:“正是我家大王。”
宋应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信纸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他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信上。
信中言辞恳切,并无半分贼寇的粗鄙,反而充满了对民生疾苦的忧虑和对实学的推崇:
“……先生之学,贯通农工,洞悉百艺,乃经世致用之瑰宝,非腐儒空谈可比。
今大明失道,黎庶倒悬,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我大夏举义旗,非为私欲,实为解民倒悬,开万世太平。
然欲立国,首重民生,欲安民,首在足食,陕西连年亢旱,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惨绝人寰。
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朝廷视若罔闻,只顾横征暴敛,其心可诛!
我大夏不日将兵进陕西,救民水火,然蜀道艰难,粮秣转运,杯水车薪,非长久之计。
欲解陕民之饥馑,根除旱魃之肆虐,唯有仰赖先生之神技——改良粮种,培育耐旱高产之嘉禾!此乃活万民、安社稷之千秋伟业!
……大夏研究院虚席以待,愿以首席之位奉先生,专司粮种改良及科技革新之研究。
凡先生所需,无论人力、物力、财力,大夏倾力供给,绝无掣肘。
先生胸藏锦绣,腹有乾坤,当知明珠暗投,非智者所取,望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移驾蜀中,共襄盛举!夏王张行,顿首再拜。”
信末,赫然盖着那枚威严的玄鸟朱印。
宋应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他的认知。
他万万没想到,搅动西南风云、被朝廷斥为反贼的张行,竟会如此清晰地看到陕西旱灾的根源,竟会如此重视他视为毕生追求的实学,竟会以如此隆重的姿态,邀请他去主持关乎百万生灵存续的粮种改良!
他抬起头,眼中惊疑未消,声音艰涩:“周……周先生?贵朝……大夏王,就如此笃定能兵进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非是易与之辈!其麾下铁骑,亦是天下强兵!”
周姓密使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不答反问:
“宋先生,以您经天纬地之才,通晓农工百艺之学,更曾数度赴京会试,依您之见,这大明朝廷的科举,选的是真才实学,还是……?”
宋应星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科举失利的苦涩与对朝廷黑暗的深刻认知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密使周先生放下茶杯,目光直刺宋应星内心:“先生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吗?您数次参加会试,文章锦绣,见识卓绝,尤其您对农工实学的钻研心得,随便拿出一些,都足以造福一方。
可结果如何?名落孙山!一次是偶然,次次皆然,先生难道未曾深究其中缘由?”
宋应星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那些金榜题名的名字背后,哪个不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与白花花的银子铺路?
他一个只知埋头实学、毫无背景的士子,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您没有打点考官!没有攀附权贵!没有送上那足以买通关节的雪花银!”
周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揭开了那层宋应星不愿深想却心知肚明的遮羞布,“朝廷取士,早已不看文章,不看才学,看的是关系,是门第,是银子!
先生一身惊世才学,满腹济世良方,在这腐朽透顶的朝廷眼中,不如权贵子弟一句狗屁不通的八股文,不如贪官污吏手里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他们不需要先生这样的人,他们只需要听话的奴才和捞钱的工具!
这样的朝廷,它配拥有先生这样的奇才吗?它配得到先生的效忠吗?它……能救得了水深火热的陕西百姓吗?”
一连串的反问声,在宋应星耳边响起,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对朝廷的失望、愤怒、屈辱,被彻底点燃!
周先生看着宋应星剧烈波动的神情,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无比的诚恳:“反观我大夏,大王深知先生之才,远胜于千军万马!
他深知,欲救陕民,非先生改良粮种不可!欲强国家,非先生引领科技革新不可!这才不惜千里迢迢,遣在下冒死前来相邀!不为权势,只为苍生!不为私利,只为大道!”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宋应星:“先生!洪承畴再厉害,挡得住人心向背吗?挡得住我大夏救民水火的决心吗?
大王敢请您去主持粮种改良,就说明他对兵进陕西,有必胜的把握!因为只有拿下陕西,您的良种才能在那片焦渴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救活万千饥民!”
“先生!”周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您难道甘心看着自己耗费心血整理出诸般利国利民之术,永远束之高阁,沦为故纸堆中的玩物?
您难道忍心看着陕西大地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年复一年上演,而您空有良方却报国无门?
您的一身所学,是选择在腐朽的泥潭中湮灭,还是选择在新生的大夏沃土上,化作救世活人的甘霖?”
雅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茶炉上水沸的轻微咕嘟声。
宋应星怔怔地坐在那里,手中的信笺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的目光在信上那恳切的言辞与周先生那洞悉人心的眼神间来回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