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章枯坐良久,恐惧、侥幸、绝望交织,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权位的贪恋压倒了一切。
“好!就依先生之计!立刻去办!给巴州的回文要安抚!给朝廷的奏报要报捷!
同时,加派得力人手,给本官死死盯住通往京城的所有驿路!一只可疑的信鸽都不能放过!至于巴州…”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无奈,“告诉吴良辅和马德彪,巴州城必须给本官守住!守不住,就提头来见!
本官…本官会尽力筹措些粮饷给他们…让他们务必坚持到洪制台大军入川!”
巡抚衙门的指令,带着王维章最后的挣扎和自欺欺人的幻想,飞向了风雨飘摇的巴州。
成都城内,表面依旧维持着巡抚大人“坐镇中枢、运筹帷幄”的假象,暗地里却是风声鹤唳,对任何关于保宁、南江的消息都严密封锁,讳莫如深。
此刻的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最后的筹码全部押在了远在陕西、同样深陷泥潭的洪承畴身上。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陕西塘报中传来的“流寇复炽”、“边军不稳”的消息,只愿意相信文中洪承畴“指日可定”的许诺。
成都巡抚衙门的“安抚”文书与空头许诺,如还是送到了风雨飘摇的巴州城。
知府吴良辅捧着那封王维章亲笔所书、措辞严厉却又空洞无物的回信,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固守待援…尽力筹措粮饷…洪制台大军指日可至…”吴良辅喃喃念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彻底的绝望,对着阶下同样面如死灰的守备马德彪嘶吼道:“粮呢?!饷呢?
洪承畴的大军又在哪儿?!王维章这老匹夫!他这是要我等死啊!”
马德彪紧咬着牙关,腮帮子鼓起,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他麾下这一千多号兵丁,早已是人心浮动,怨气冲天。
欠饷经年,每日只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勉强吊命,兵刃甲胄锈蚀不堪。
王维章这轻飘飘的“尽力筹措”和远在天边的“洪制台”,彻底碾碎了守军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大人…”马德彪的声音干涩沙哑,“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今日晨起,南门守卒已有人晕厥…实在是…腹中无食啊!”
吴良辅颓然瘫坐,肥胖的身躯仿佛泄了气的皮囊。
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城内的流言,随着张家军新政在南江扎根的消息不断渗透,早已如同野草般疯长。
“分田”、“免税”、“娃娃读书”、“当兵吃饷”…这些字眼如同魔咒,在饥饿的士兵和绝望的贫民心中反复激荡,悄悄腐蚀着这座孤城最后的抵抗意志。
就在巴州陷入绝望死寂的同时,张家军的第二把利刃,已悄然刺向巴州侧翼!
张顺率本部士卒,沿着宕水河谷疾驰而下,兵锋直指通江县城!
通江知县周扒皮,此前闻听南江陷落已是肝胆俱裂,再得知张家军奔袭而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强征城内壮丁上城,临时拼凑起数百名面黄肌瘦、手持竹枪木棍的“守军”,自己则躲在县衙里瑟瑟发抖。
五月十八日,正午,通江城下。
张顺勒马阵前,望着城头那稀稀拉拉、毫无斗志的守军,战刀前指:“虎蹲炮,上前!目标——城门楼!给老子轰塌它!”
十门轻便虎蹲炮迅速推至阵前,炮口喷吐着死亡的火舌!
“轰轰轰轰——!”
震天的炮响瞬间撕裂了通江的宁静!实心铁弹带着狠狠砸在通江那低矮单薄的城门楼和附近墙垛上!
砖石木屑如同烟花般爆裂四溅!本就年久失修的城墙在炮火中剧烈颤抖、呻吟!
城头临时拼凑的守军何曾见过这等雷霆之威?当场便被炸懵吓傻,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火铳队!三轮齐射!压制城头!”张顺的命令冰冷如铁。
“刀盾手!登城!”
早已蓄势待发的精锐刀盾手,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架起云梯,冒着零星落下的砖石和箭矢,迅猛攀城!
城头的抵抗在炮火和火铳的压制下,早已形同虚设。
第一个士兵跃上城头,手中腰刀寒光一闪,便将一个吓呆的守军劈翻!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缺口迅速被撕开、扩大!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城内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原来是被周扒皮盘剥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和部分守军,趁乱打开了城门!
“进攻!”张顺眼中厉芒一闪,一马当先!
“蓄力已久的士卒,轰然涌入洞开的城门,通江城内那点可怜的抵抗瞬间土崩瓦解。
周扒皮在县衙后门被几个红眼的百姓堵住,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被乱棍打翻在地,很快没了声息。
通江,这座巴州东方的重要粮仓,从炮响到城破,竟不足一个时辰!
通江陷落的噩耗,如同长了翅膀,比最快的驿马还快地飞到了巴州。
吴良辅闻讯,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厥过去。
马德彪面无人色,扶着城墙垛口,只觉得天旋地转。
南江方向,赵黑塔部在稳固城池、消化新政后,已奉令拔营,兵锋直指巴州西南!
通江方向,张顺携大胜之威,滚滚而来!
而正西南部,王自九目标直指巴州城北!
三路大军,如同三把烧红的铁钳,从西南(赵黑塔)、正西(张行)、东北(王自九)三个方向,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向着巴州城狠狠合拢!
巴州城,彻底成了一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孤岛!城外,是磨刀霍霍、士气如虹的三营精锐;城内,是饥肠辘辘、绝望待毙的残兵败将,以及暗流汹涌、期盼“变天”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