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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月光高悬,广元县城渐入沉寂,大部分民宅已熄了灯火,街巷间,只有巡夜梆子的余音在回荡。

高管事哼着小曲,步履蹒跚,酒意上头让他浑然不觉身后如影随形的脚步。

行至一条僻静巷尾,他正欲解开裤带放水,一只大手猛地从黑暗中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一块带着怪味的麻布粗暴地塞入口中,堵死了他所有的惊呼。

几条黑影如饿虎扑食般拥上,动作迅捷而精准,眨眼间便将他捆成了粽子。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徒劳地扭动,只换来更紧的束缚。

随即,一个散发着土腥味的麻袋兜头罩下,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和窒息。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为首的汉子目光扫过空寂的巷子,确认无虞后,一挥手,几人抬起沉重的麻袋,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相比之下,白志生和钱世亨的“待遇”就粗暴得多。

当兄弟二人抄近路走进一条更暗的窄巷时,十几条彪悍的身影无声地堵住了前后去路。

没有废话,只有骤然爆发的拳脚!雨点般的重击落在身上,白志生刚吼出半声就被一记重拳砸在腮帮子上,钱世亨更是被踹翻在地。

剧痛和窒息感淹没了一切,破布塞满了他们的嘴。同样的麻袋,同样的粗暴拖拽,将他们卷入未知的深渊。

张府·书房。

“少爷,人带回来了,三个。”负责行动的胜武低声禀报。

张行指节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过程……干净?”

“回少爷,盯梢的兄弟确认,前后街巷无人,绝无目击,无丝毫动静。”

“好。”张行眼中寒芒一闪,“先关地窖。明日随车队出城,一并带走。”

一旁的胜武皱眉:“少爷,这些腌臜事交给我们办便是,您何必亲自出城?万一……”

张行抬手打断他,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胜武,你们是我张行过命的兄弟。以往许多事,我未能亲临,但此番不同。

既是为山庄添丁,亦是处置这自寻死路的仇雠。我当与你们同行,此事已决,不必再言。”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我信你们的手脚,更信你们的忠心。按计划行事,不会有差池。”

胜武心头一热,重重抱拳:“是!少爷!”

次日晌午,黄猫乡外官道旁。

一支由马车、牛车组成的队伍在树荫下暂歇。张行与妹妹张卿儿分乘两辆舒适马车。

几辆牛车上堆满了货物,也蜷缩着几个被麻袋罩住的身影;

坐不下的家丁们则警惕地在四周警戒、休息。

“胜武,”张行掀开车帘吩咐,“你脚程快,去镇上找刘掌柜,把我们招人的消息放出去,其他人原地休整,等胜武回来再启程,到了山庄再用饭。”

“明白!”林胜武应声,身影矫健地朝镇子方向掠去。

张行对众人朗声道:“兄弟们再忍忍,到了地方,热饭热菜管够!”

黄猫乡,刘记杂货铺,掌柜是个富态的胖子,见胜武进来,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哎哟,林小哥!稀客稀客!

托张老爷的福,小老儿这身子骨还行,生意也还过得去。您这是……有事吩咐?”

“刘掌柜客气,”胜武开门见山,“我家老爷要在山庄添些人手,还是老规矩,劳烦掌柜的把消息散出去。”

“还是那些要求?身家清白,吃苦耐劳?”

“正是。”胜武递过二两碎银,“办妥了,老爷另有谢仪。”

刘掌柜笑呵呵地接过银子,拍着胸脯保证:“小哥放心!包在小老儿身上!就是没有这银子,单凭张老爷常年照顾小店的情分,这事儿也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他立刻招呼账房,将招人的告示写得清清楚楚,张贴在铺面最显眼处。

夕阳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山脚下一处占地广阔的庄子,这庄子原是乡绅别业,被张行斥巨资连同后山一并买下,又不断扩建,如今占地足有十亩。

建筑风格实用质朴,十余间大通铺房舍、两座小巧独立的院落、一座坚固的仓库,布局紧凑而高效。

门房早已迎候,众人鱼贯而入。

家丁们在林胜文的指挥下,立刻忙碌起来,生火造饭,安置物品。

而三个麻袋也被从牛车上拖下,解开绳索,露出里面狼狈不堪、虚弱不堪的人形。

白志生、钱世亨、高管事如同三滩烂泥瘫在地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将近两天水米未进,只靠偶尔灌下的几口清水吊命,早已是强弩之末。

“给他们喂点水。”林胜武冷酷地吩咐看守的家丁,“等缓过劲儿,再给点稀粥。别饿死了,也别让他们有力气闹腾,看紧了,跑了唯你们是问!”

他扫了一眼地上三人,眼神如同看三只待宰的鸡犬,转身离去。

草草用过晚饭,张行与林胜武在正屋商议招人细则。

末了,张行叮嘱:“明日你带几个兄弟,分头去附近几个乡镇招人。记住,来源地要分散开,切莫让新招的家丁来自同一处,抱团成势,非山庄之福。”

“明白,少爷。”林胜武领命。

阴冷潮湿的地窖里,几碗稀薄的米汤下肚,三人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当看清偶尔下来巡视的林胜武的面容时,他们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大哥……是……是天行酒楼的人……”钱世亨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白志生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满是怨毒:“妈的……终日打雁,今儿叫雁啄了眼!栽了!”

高管事一脸茫然和惊恐:“天行酒楼?张行?他……他怎敢?!志生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至今难以置信,一个商人竟敢对主簿府的人下手。

白志生和钱世亨对视一眼,忍着屈辱和恐惧,将如何得罪张行、如何想借高管事势力报复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竟……竟是因为这个?!”高管事气得浑身发抖,但随即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处境更加凶险!

三人蜷缩在黑暗中,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绞尽脑汁寻找脱身之法,然而看着身上紧缚的绳索和地窖唯一的铁门,只能绝望地喘息。

“应……应该不会杀我们吧?”钱世亨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声音发颤,“要杀……早该动手了……”

“对……对!”白志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留我们活口,定是有所图!要钱?还是要我们办事?”

三人不断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试图驱散深入骨髓的恐惧。

翌日清晨,林胜武带着几名家丁,分头奔向不同乡镇。

张卿儿则在侍女的陪伴下,好奇地去山边看风景。

确认妹妹走远,张行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带出来!”三人被粗暴地拖出地窖,踉跄着押到前院空旷处。

刺目的阳光让他们一时睁不开眼,但随即,他们看到了令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院子四周,十几名精壮家丁肃然而立,手中雪亮的钢刀在晨光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寒芒!

白志生和钱世亨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高管事更是惊骇欲绝,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裤管流下,浓烈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呸!怂包!”

“就这点胆色,也敢招惹少爷?”

“废物!”家丁们的嗤笑声如同鞭子抽在三人脸上。

张行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目光如寒潭般扫过下方瘫软的三人。

他轻轻抬手,四周的嘲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三人粗重恐惧的喘息。

“井水不犯河水。”张行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是你们自己把路走绝了,不付出代价,天理难容。”

“张爷饶命!张爷饶命啊!”白志生率先反应过来,涕泪横流,以头抢地,“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是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了张爷您这尊真神!我们该死!求张爷开恩!饶我们一条狗命!求您了!”

钱世亨和高管事也如梦初醒,跟着疯狂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哀嚎求饶声响成一片。

“聒噪!”张行一声冷喝,“想活命?”张行目光如刀,依次掠过三人,“我问,你们答。一字不实,后果自负。”

三人小鸡啄米般点头,大气不敢出。

“白志生,”张行的目光首先锁定他,“宏盛堂,每月在广元县搜刮多少孝敬?白志生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高管事,嘴唇哆嗦着,半天没吐出个字。

“聋了?!”

“回……回张爷!”白志生不敢再犹豫,咬牙道,“每月……每月能收上百两银子!那些举人老爷、有功名、有官身背景的铺子……小的们不敢动。

主要……主要是那些秀才功名以下的,或是家里没人在衙门当差的商户……有铺子的,每月收一两到三两不等,小摊小贩……几文到几十文……”

“上百两?!”一旁的高管事失声尖叫,眼睛瞬间红了,死死瞪着白志生!

他之前只被告知每月“孝敬”五十两!原来这王八蛋竟敢吞掉一半!若非身陷绝境,他恨不得扑上去撕了白志生!

张行无视高管事的失态,继续追问:“这是纯利?”

“不……不是,”白志生冷汗涔涔,“还要……还要打点衙门上下各处关节……落到小的们手里的……净利……约莫四十两左右。”

“哦?”张行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玩味,“那你这条命……值多少银子?”

白志生心头剧震,知道这是买命的机会,连忙道:“张爷!小的愿倾尽所有!三百两!求张爷开恩!”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三百两?”张行微微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

“张爷明鉴!”白志生哭丧着脸,“小的每月到手也就四五十两,还要分润给二弟(钱世亨),还要养活手下几十号兄弟……这……这三百两,真的是小的全部身家了!求张爷饶命!”

“张爷!小的愿出一百两!”钱世亨连忙跟上。

“张爷!我……我也出一百两!”高管事也顾不得怨恨白志生了,保命要紧,他急切地补充道,“张爷!钱我马上让人送来!只求您高抬贵手!

还有……还有!高主簿……高主簿他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我都知道!只要您放我回去,我绝不敢乱说!

而且……而且我失踪这几日,主簿老爷必定已在追查!若我死了,事情只怕会闹大……”情急之下,他竟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张行面无表情地听着,又随意问了些广元县衙和地面上的其他隐秘,便挥了挥手。

家丁们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的三人重新拖回地窖。

院中只剩下张行一人,他缓缓起身,踱步到院中那几滩未干的水渍和骚臭痕迹旁,眉头紧锁。刚才的赎命谈判,他本意是想榨取最大利益,顺便探听些消息。

然而,高管事情急之下的那句“主簿老爷必定已在追查!若我死了,事情只怕会闹大”,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

他猛地停下脚步,“蠢货!”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放人?放高管事回去,谁能保证这条贪婪又怕死的毒蛇不会反咬一口?甚至为了撇清自己,主动攀咬?

更何况,他失踪数日,高主簿无论如何都会起疑、追查。放了,不仅拿不到钱,反而会引来更大的、来自官府的麻烦!

后患无穷!留着?更是定时炸弹。一丝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蔓,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之前的“赎命”念头,此刻显得如此天真可笑。

事已至此,唯有……他转身,目光投向那幽深的地窖入口,眼神再无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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