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井底并非易事。
那口老井深邃幽暗,井口之下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深不见底,井下情况更是晦暗不明,难以揣测。更令人心悸的是,井水冰寒刺骨,寻常人浸入其中,怕是连片刻都难以支撑,血液都要为之凝结。然而,更严峻的危险还在于,井内极可能残留着柳行云当年通过“映灵玉”设下的某些隐秘印记或恶毒陷阱,若贸然深入,无疑是自蹈险地,后果不堪设想。
萧玦对此心知肚明,为此耗费心力做了极为周密的准备。他足足花了半天时间,凝神聚气,以朱砂为引,灵力为墨,在特制的符纸上绘制了几张效用强大的“避水符”和“护身符”,郑重其事地交给井生,叮嘱他务必贴身戴好,片刻不得离身。不仅如此,萧玦还临时传授了他一个相对简易却颇为实用的“内呼吸”法门,通过引导体内微弱的气感循环,替代口鼻呼吸,能让他在水下支撑更长时间,尽可能减少上浮换气的风险。
“切记,”萧玦在井生即将下水前,神色异常严肃地再三叮嘱,“下去之后,务必以灵觉感知探路,万万不可依赖肉眼凡胎。井水幽暗浑浊,肉眼所见未必是真,且易受幻象迷惑。一旦灵觉触及任何不妥,或心生警兆,立刻毫不犹豫地激发护身符返回,绝不可有丝毫迟疑,更不可逞强恋战。”他目光灼灼,紧盯着井生,“你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运用你的感知异能,细细探查井壁和井底深处,感受是否有异常的能量波动或隐藏的符文印记,而非寻找具体的实物。记住,感知才是你的依仗。”
井生将师父的每一句告诫都牢牢记在心底,郑重点头。他特意选择了一个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的深夜进行这次探索。此时,天地间的阴寒之气最为浓郁强盛,或许能借此契机,让井中那些潜藏已久的、常人难以察觉的痕迹或能量波动,显现得更为清晰一些。
站在冰冷的井沿,井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仿佛要将勇气也吸入肺腑。他不再犹豫,抬手便将一张“避水符”用力拍在自己胸口。一股清凉却坚韧的气息瞬间自符箓中涌出,如同无形的薄膜般笼罩了他的全身,隔绝了部分水压与寒冷。随即,他纵身一跃,身影没入深沉的井口,只留下一圈圈扩散开来的涟漪。
甫一入水,刺骨的寒意便如万千细针般穿透避水符的微薄防护,狠狠扎向他的骨髓,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冰冷的程度依旧远超他的想象。他不敢怠慢,立刻按照萧玦所教的心法,默默运转起“玄元诀”,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气感流转全身,迅速转为深沉的内呼吸状态,断绝了与外界水体的气息交换。同时,他屏息凝神,将那份源自井水、与自身紧密相连的奇异灵觉,如同无形的触手般,缓缓地、谨慎地向身体周围延伸开去。
井下的世界彻底沉沦于一片浓稠的漆黑与死寂之中,唯有水流自身躯滑过时带起的细微声响,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更添几分诡谲。井壁触手冰凉滑腻,布满了厚厚的青苔,摸上去如同某种生物的冰冷皮肤,带着令人不适的粘滑感。
他控制着身体,缓缓向下潜游,灵觉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丝不苟地扫过每一寸覆盖着青苔的古老井壁。最初的数丈深度,井壁反馈回来的感知只有冰冷坚硬的岩石纹理,并无任何特异之处。然而,当他下潜至约三丈深处时,延伸的灵觉陡然间触碰到了某种异样的存在!
那并非实体物质,而是一层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屏障!这道无形的屏障,宛如一层透明的、近乎消融的薄膜,严丝合缝地覆盖在井壁之上,向外散发着一种古老而晦涩的、带着淡淡威压的奇异波动。这波动内敛深沉,若非井生灵觉特殊且全神贯注,几乎就要被忽略过去。
井生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传来。他立刻收敛心神,尝试着将更多的灵觉丝线小心翼翼地集中缠绕向那屏障所在。出乎意料的是,那屏障似乎对他的灵觉并不排斥,反而随着他灵觉的触碰,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微弱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仿佛在回应他的探询,又似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就在他全神贯注,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这奇异屏障的感知中时,异变陡生!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几个极其模糊、破碎不堪的诡异画面——
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混沌黑暗……黑暗中,一只巨大得超乎想象、冰冷而毫无生机的非人竖瞳骤然睁开,漠然地扫视着虚无……紧接着,是沉重冰冷的金属锁链在死寂中相互摩擦发出的刺耳“嘎吱”声,仿佛拖拽着无法想象的沉重之物……最后,是一声仿佛穿越了亘古时空、充满了无尽沧桑与疲惫的叹息,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
那声叹息带着直抵灵魂的冰冷与绝望,让井生如遭电击,激灵灵地浑身打了个剧烈的冷颤,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他贴身藏着的“护身符”骤然变得滚烫无比,如同烙铁般紧贴着他的胸口,发出强烈的示警!
井生猛地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幻象碎片中被惊醒,灵觉瞬间绷紧,立刻察觉到一股阴冷、诡异、充满腐朽与死寂气息的存在,正从井底更深更黑暗的深渊里,如同苏醒的毒蛇般,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方——也就是他所在的位置——迅猛逼近!那气息中蕴含的怨毒与纯粹的毁灭之意,绝非世间善类!
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井生惊骇欲绝,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他立刻全力运转“玄元诀”,将气感催发到极致,双脚在滑腻的井壁上狠狠一蹬,借助水的浮力和自身的爆发力,像离弦之箭般疯狂地向水面窜去!
然而,那股阴冷气息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井水在这气息的浸染下变得越发冰寒刺骨,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僵。更恐怖的是,幽暗的水体中,隐隐有无数细长、黏稠、如同活物般的黑色丝状物,从深不可测的黑暗井底疯狂蔓延上来,扭曲蠕动着,闪电般缠绕向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回深渊!
井生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拼命向上游,同时,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调动起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这一次,并非用于感知窥探,而是模仿着萧玦平日施展术法时的法门,将其瞬间凝聚于指尖,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缠绕而来的黑丝猛地一划!
“嗤——!”
一道微弱却锐利异常的无形气劲应声斩出!虽然未能彻底斩断那些坚韧诡异的黑丝,却如同热刀切油般,让它们缠绕的速度猛地一滞!
就借着这千钧一发、生死攸关的瞬间阻滞,井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上蹿升,“哗啦”一声破开水面,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般,无比狼狈地翻上井沿,随即力竭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后怕。
刚才那是什么?井底深处竟然藏着如此恐怖的东西?还有那些强行闯入脑海的诡异幻象……巨大的竖瞳、冰冷的锁链、那声叹息……
一直寸步不离守在井边的萧玦,在井生破水而出的瞬间便已抢步上前,迅速将他扶起,一边探查他的脉息和状态,一边沉声问道:“遇到什么了?气息如此紊乱!”
井生惊魂未定,喘息稍定后,便语速极快地将水下惊心动魄的经历,尤其是那层奇异的能量屏障、侵入脑海的诡异幻象碎片,以及那自深渊而来、充满恶意的追击黑气,一五一十地详细告知了萧玦。
萧玦凝神听着,脸色随着井生的描述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紧锁,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他沉默良久,目光深邃地望向那口仿佛择人而噬的老井,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能量屏障……覆盖井壁……看来,那并非柳行云的手笔,倒更像是……某种极为古老的封印。至于那些幻象和追击你的黑气……”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看来,这口井所连接的,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要复杂得多。它恐怕不仅仅是汇聚阴气的地眼,更可能是一处……囚笼的通风口。”
“囚笼?!”井生愕然失声,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头顶。
“嗯。”萧玦缓缓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幽深的井口,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黑暗,“一个囚禁着某个极其古老而强大的存在的牢笼。你的异能,”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井生,“或许并非井水本身自带,而是……从那囚笼缝隙中,泄露出来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力量气息所致。”
这个石破天惊的猜测,让井生瞬间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一直依赖、视为立身之本的感知力量,其源头竟然是一个被囚禁在无尽黑暗深处、充满了怨毒与未知的恐怖存在?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那它会不会……”井生声音干涩,艰难地开口,心中充满了对那未知存在的恐惧和对自身未来的茫然。
“暂时应当无碍。”萧玦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语气斩钉截铁,“既然有如此古老强大的封印存在,就说明必然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制约着它,使其无法轻易脱困。”他沉吟片刻,再次郑重叮嘱,“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记住,今日所见所闻,你知我知,绝不可再对外人透露半句!至于那井底……”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暂时不要再下去了,至少在我设法查明那封印的来历和稳固程度之前,绝不可再轻举妄动。”
井生闻言,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想起水下那巨大的冰冷竖瞳和直透灵魂的沧桑叹息,他只觉得心有余悸,短时间内,便是打死他,也绝不敢再靠近那井口半步了。
这次探索虽然凶险万分,几乎命悬一线,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对自身那神秘力量的来源,有了一个颠覆性却也更加接近真相的了解。而且,在生死攸关的危急关头,他第一次成功地将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运用在了攻击和防御之上,尽管那一下反击显得如此微弱而笨拙,却真真切切地为他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这短暂的、由本能驱使的爆发,如同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芒,照亮了他心中原本模糊的方向。这让他隐约看到,在纯粹的感知之外,或许还有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在迷雾中向他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