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古斋幽深的密室中,井生盘膝静坐,身形如渊停岳峙。四周烛火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映照着那些年代久远、色彩已然斑驳的古画,画中人物仿佛在光影中欲言又止。经过一日一夜的精心调养,他体内那曾几近枯竭的真气,此刻正如解冻的江河,奔涌不息,在奇经八脉中流转冲刷,实力已然恢复了六七成。那柄至关重要的镇龙尺,正静静地悬浮于他身前尺许的空中,尺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虽然尺身上仍顽固地残留着一缕如毒蛇般盘踞的黑气,未能彻底净化,但其蕴含的威能已能发挥出大半。尺尖一点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芒,如同暗夜中的星辰,顽强地闪烁着,昭示着它的不凡。井生深知,他不能再有任何耽搁了,时间如同指间流沙,每一刻的流逝,都可能让陵州城乃至整个局势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萧安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然无声地踏入密室,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凭借自己的隐秘渠道,终于打探到了一些令人心焦的消息。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迫:“公子,胡惟庸那边,因望海崖的意外变故和您的成功脱身,已然暴怒如狂,行动骤然加剧。他们从陵州周边的州县,又强征了大批无辜的民夫,根本不顾民夫的死活,日夜不停地疯狂挖掘镇海堤下的通道。如今那工地上,已然是尸骨累累,哀嚎之声日夜不绝,如同人间炼狱,却慑于胡惟庸的淫威,无人敢出面阻拦。而且…”萧安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据我们安插的线人冒死传出的密报,从京城方向,又秘密调来了一批所谓的‘大师’。这些人个个身着宽大的黑袍,气息阴冷诡异,行动鬼祟,他们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某种极其邪恶的大型法事,工地核心区域被他们划为禁地,布防森严,气氛可怖。”
井生听闻,心中凛然一惊,眉头紧紧锁起:“法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借东瀛邪术之力,强行破坏我中土龙脉根基?”萧安沉重地摇头,声音愈发低沉:“具体的目的,线人层次太低,实在难以探清。但可以肯定,绝非善举!那些黑袍大师行动极为诡秘,常常只在深夜出没,工地四周更是布下了数倍于前的重兵把守,连只飞鸟都难以靠近。另外,”他补充道,忧色更浓,“周知府那边刚刚传来暗讯,说胡惟庸似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近日多次派人上门试探,言语间多有敲打,甚至公然搜查了他的府衙书房。周知府如今如同身处牢笼,行动处处受限,府邸内外眼线密布,他…他已难以再为我们提供更多实质性的帮助,自身处境岌岌可危,随时可能遭难。”
井生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悬浮的镇龙尺。尺身传来一股微凉却异常坚定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他眼中决然之色一闪,断然道:“必须尽快设法弄清楚他们那场法事的核心内容和真正目的!萧安,你能否想办法,或混进工地核心,或打探到那些‘大师’的来历根底?哪怕只得到一丝一毫的线索,也强过我们在此坐困愁城,束手待毙!”萧安脸上立刻浮现出难色,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公子,非是属下推诿,那工地如今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岗哨林立,巡逻队穿梭不息,更有无数弓箭手占据制高点,想要混进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至于那些黑袍大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更是来历莫测,行踪飘忽如同鬼魅。倒是有个在远处值夜的苦力,曾于风声鹤唳的深夜,隐约听到过他们之间几句急促的交谈,用的语言…语调古怪生硬,不似中土任何方言,倒像是…倭语?”
“倭语?!”井生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寒光。“东瀛倭人!国师胡惟庸,他竟敢丧心病狂到勾结外邦邪术之士?”这阴谋的险恶程度,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若让这些居心叵测的倭人邪术师介入,以其诡异手段,恐怕整个陵州城的生灵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就在他心念电转,惊怒交加之际,手中一直保持微妙平衡的镇龙尺,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尺身嗡鸣之声陡然拔高,如同龙吟悲啸,一股模糊却带着强烈到令人心悸的不安预警,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冲击着井生的心神!这股力量所警示的方向,并非城外喧嚣的镇海堤工地,而是…陵州城内某个核心区域——那方向,分明指向了城中心的…知府衙门!尺尖那点微弱金芒,此刻竟如同风中残烛,急促地忽明忽暗,牢牢锁定着府衙方位。
几乎就在镇龙尺发出预警的同一刹那,萧安也接到了手下探子十万火急的禀报!一名探子风尘仆仆、气喘如牛地撞入密室,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报!萧大人!府衙方向…府衙方向突然全城戒严!所有城门被强行关闭,城内街道上涌现出大量巡风卫甲士,铁甲铿锵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他们似乎在…在展开全城大搜捕!目标不明,但府衙附近火光冲天,隐隐传来兵刃交击与凄厉的喊杀声!”井生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直冲头顶——难道是周知府出事了?胡惟庸果然按捺不住,抢先动手了!这绝非孤立事件,必然与那工地上的邪法大祭紧密相连!
他毫不犹豫,霍然起身,宽松的衣袍被骤然带起的劲风激得猎猎作响:“萧安,你立刻动用所有能用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探清楚府衙内的真实情况!我必须亲自出去一趟,刻不容缓!”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胡惟庸这老贼,恐怕是要狗急跳墙,进行某种玉石俱焚的极端行动了!或许,那场蓄谋已久的法事,就在今夜!井生不再有丝毫迟疑,迅速戴好遮蔽面容的冰冷面具,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鬼魅幽影,迅疾无比地掠出博古斋,再次潜入危机四伏的陵州城。
夜色浓稠如墨,城中主要街道一片死寂,往日偶尔的犬吠人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巡风卫沉重的皮靴踏地声、铁甲叶片摩擦的刺耳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反复回荡,更添肃杀。井生凭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尝试着向府衙核心区域靠近。果然,尚未真正接近,便发现整个知府衙门已被密密麻麻的巡风卫甲士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熊熊燃烧,将衙门前映照得亮如白昼,无数柄出鞘的钢刀在火光下反射着森然寒光,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到极限的弓弦,一触即发。井生藏身暗处,尝试运转水镜感知之术,试图穿透阻隔探查内部情形。然而,他的心神刚一延伸过去,便觉一股阴冷污秽的邪气如同粘稠的雾瘴般弥漫干扰,灵识如同陷入泥沼,眼前一片混沌迷雾,难以辨清内部丝毫动静。显然,府衙周围已被某种邪门结界所笼罩!
他当机立断,身形再次隐入黑暗,如同壁虎般沿着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到府衙后街。此处暗巷交错,比前街更为阴森。就在他凝神观察之际,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巷口如惊弓之鸟般一闪而过——是周知府的心腹,王师爷!只见他正鬼鬼祟祟地从府衙一处极为隐蔽的侧门溜出来,神色仓皇如丧家之犬,怀里死死地、紧紧地抱着一个用灰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步履踉跄,跌跌撞撞,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井生心中疑窦丛生,当下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无声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悄然尾随了上去。
王师爷显然已是惊弓之鸟,一路上七拐八绕,专挑狭窄曲折、昏暗无人的弄堂穿行,最终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城南一处极为偏僻破败的宅院前。院墙坍塌了大半,荒草丛生,透着一股破败荒凉的气息。他急促地拍打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声音短促而惊恐。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仆探出头来,王师爷立刻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门随即迅速关上。井生伏在院墙之外,屏息凝神,敏锐地感知到宅院内并无太多强大的气息波动,只有几缕微弱的人声从主屋方向传来。他艺高人胆大,提气轻身,如一片落叶般无声翻过矮墙,潜行至主屋窗下,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侧耳倾听。
屋内,王师爷那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夫人!祸事了!天大的祸事啊!老爷…老爷他被巡风卫的人强行带走了!他们…他们污蔑老爷勾结逆贼,图谋不轨!府里…府里已经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都被抢掠一空…抄家灭门的大祸,就在眼前啊!我们…我们这些人都要跟着遭殃了!”里面随即传来一个妇人被这晴天霹雳惊得魂飞魄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天哪…老爷…老爷他…他忠心耿耿,怎会…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王师爷的声音带着近乎崩溃的哀求,继续说道:“夫人!现在…现在只有一条生路了!胡大人…胡大人他亲口传话许诺,只要…只要我们肯交出那件‘东西’!只要交出去,就能换得老爷一条性命,或许…或许还能保全家小…那东西…那要命的东西…您到底知不知道老爷把它藏在哪里了啊?求求您,快想想!快想想啊!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那妇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当真不知啊…老爷…老爷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他只含糊说过一次,那东西…事关重大,牵连着泼天的祸事,绝…绝不可泄露半分…”窗外的井生,听得心中骇浪滔天!周知府果然被抓了!胡惟庸这是要彻底铲除所有障碍,并且…他似乎在疯狂地寻找某样极其关键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难道是…难道与胡惟庸勾结倭人正在准备的那场邪恶法事息息相关?是法事所需的关键祭品?还是能左右局势的某种信物?
“必须救出周知府!至少,也要弄清楚胡惟庸急于得到的‘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井生瞬间下定了决心,眼中怒火如实质般燃烧。他不再停留,身形如同融化在浓重的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隐去,在破败宅院的阴影里,如同最耐心的猎豹,等待着出手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