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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县失守,朱光投降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猛然在许都丞相府炸响。
这一次,曹操没有像得知蒋干受辱时那般暴怒咆哮。他静静地坐在主位之上,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殿内灯火通明,却映得他蜡黄而削瘦的脸庞更加阴鸷,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寒光凛冽,如同冰封的深渊。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侍立一旁的荀攸、程昱、刘晔等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陈暮……邓艾……”曹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好,很好。孤倒是小觑了此子的胆魄,还有他手下这群恶犬的牙口。”
他目光扫过阶下众臣:“一个庐江,丢了也就丢了。朱光无能,死不足惜。然,此例不可开!若让陈暮小儿在江北站稳脚跟,则淮南震动,合肥侧翼受胁,广陵亦将不安!届时,长江天堑,形同虚设!”
程昱上前一步,语气急促:“丞相明鉴!邓艾孤军深入,立足未稳,正是反击良机!当急令张辽将军自合肥出兵,曹仁都督自襄樊派兵东进,再令广陵陈登率水军截断其江上补给,三路合击,必能将邓艾这支部队歼灭于江北,重创陈暮锐气!”
刘晔却持不同意见:“丞相,邓艾虽孤军,然其既下舒县,必据城而守,以逸待劳。张文远若离合肥南下,恐陈暮主力自牛渚渡江,直扑合肥,则危矣!曹仁都督处,刘备在汉中虽新败(指夏侯渊之败),然诸葛亮善于治国,假以时日必复为患,亦不宜轻动。广陵陈元龙水军虽精,然文聘非易与之辈,江面之战,胜负难料。依晔之见,不若令张辽将军固守合肥,另遣一良将,统庐江、九江附近郡国兵,汇合自汝南、谯郡调来之援军,先行围困舒县,消耗邓艾兵力与粮草,待其疲敝,再行决战。同时,严令各沿江要塞,加强戒备,防止陈暮再度渡江。”
曹操沉默着,手指的敲击声并未停止。他心中权衡着两种策略的利弊。程昱之策激进,若能成功,可一举解决问题,但风险也大,一旦有失,可能满盘皆输。刘晔之策稳妥,步步为营,但耗时日久,且给陈暮留下了反应和增援的时间。
良久,他敲击的手指蓦然停下。
“仲德(程昱)之言,虽险,然正合孤意!”曹操眼中猛地迸射出锐利的光芒,“陈暮初踏江北,气焰正盛,若不能迎头痛击,其势必更加猖獗!就要趁其立足未稳,以雷霆之势,将其打回去!”
他霍然起身,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
“传令张辽!留副将守合肥,亲率精骑八千,步卒一万,即刻南下,直扑舒县!告诉文远,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务必击溃邓艾,收复舒县!”
“传令曹仁!自襄樊抽调水步军两万,由满宠节制,沿汉水、涢水东进,威胁江陵,牵制陈暮西线兵力,使其不敢全力东援!”
“传令陈登!广陵水军全力出击,骚扰文聘补给线,寻机切断牛渚与舒县之联系!”
“再令,征调汝南、谯郡、沛国兵马,由骑都尉王凌统领,火速驰援庐江,受张辽节度!”
“孤倒要看看,他陈暮如何应对这三路大军!”
“诺!”众臣凛然应命,知道丞相已下定决心,要打一场硬仗。
张辽出兵、曹仁异动、陈登出击的情报,几乎在曹操下令的同时,便通过快马和信鸽,陆续传回了建业。
镇南大将军府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曹操反应好快!而且力度远超预期!”庞统看着地图上标注出的三路曹军箭头,眉头紧锁,“张辽亲自来了,这可是块硬骨头!曹仁东进,意在牵制子龙,文聘压力大增。陈登水军亦不容小觑。”
陈暮面色沉静,目光紧紧盯着舒县的位置:“曹操这是想一口吃掉邓艾,打断我们的北上势头。士元,元直,伯言,有何对策?”
徐元率先道:“主公,邓艾将军处境确实危险,然其已据舒县,并非无根之萍。当务之急,是立刻增援!可命文聘将军,除确保江道畅通外,抽调部分精锐水军,携弩炮、勐火油,沿濡须水入巢湖,威胁张辽军侧后,减缓其进军速度,并伺机支援舒县守城。同时,命牛渚大营,立刻组织第二批渡江部队,兵力不需多,但需精悍,携带大量守城器械与箭矢,火速增援舒县!”
陆逊补充道:“西线子龙将军处,需严令其谨守城池,依托长江与荆山险要,阻挡曹仁东进之军,绝不可让其威胁江陵,动摇我荆西根本。可令其多设疑兵,广布烽燧,使曹仁不敢全力东顾。”
庞统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曹操想三路并进,我们便让其首尾难顾!可令暗卫在汝南、谯郡等地散布流言,称刘备欲出汉中,复夺上庸、房陵,或称青州、徐州有变,动摇其后方民心,延缓王凌援军的集结与开进速度!同时,可密令邓艾,若事不可为,可弃舒县,但需焚毁粮草,破坏城防,并将朱光等降官、以及愿意南迁的百姓尽数带回江南,不给张辽留下任何有价值之物!”
陈暮听完众人的建议,迅速决断:
“就依诸位之策!传令!”
“文聘,除保障航道外,立刻组建一支快速反应船队,由霍峻率领,携重弩、火油,入巢湖策应邓艾!”
“牛渚大营,由偏将军全琮,率五千精锐,携双倍箭矢、守城器具,即刻渡江,增援舒县!”
“赵云,西线采取守势,务必挡住曹仁,无令不得出战!”
“庞士元,后方扰乱之事,由你全权负责!”
“另,以我的名义,传讯邓艾:舒县能守则守,若事急,可相机撤离,务保全军为上!江南根基,方为根本!”
命令一道道发出,建业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信使四出,战船扬帆,军队调动,整个江东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江北那片即将爆发血战的土。
舒县城头,邓艾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漫天尘土,那是张辽精锐骑兵行进时掀起的烟尘。他面容冷峻,毫无惧色。早在渡江之前,他便预料到会面临曹军的疯狂反扑。
“全军听令!依托城墙,死守待援!主公援军不日即至!让张辽看看,我江东儿郎的骨气!”邓艾的声音传遍城头,守军将士紧握兵刃,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张辽用兵,素以迅猛果决着称。他大军抵达舒县城下,毫不休整,立刻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无数曹军士卒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冲车、井阑等攻城器械密密麻麻。
“放箭!”
“滚木擂石,砸!”
“金汁准备!”
邓艾指挥若定,城头上箭如雨下,滚木擂石带着呼啸声砸落,烧沸的金汁(粪便、毒液混合物)倾泻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曹军第一波凶猛的攻势,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被硬生生打了回去。
然而,张辽并非浪得虚名。他见强攻受挫,立刻改变策略,命令士卒连夜挖掘地道,并调集更多弓弩手,以密集的箭雨压制城头守军。
城内,邓艾亲自巡视防务,鼓舞士气,组织民夫抢修被投石机砸坏的城墙。他知道,最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全琮的援军和霍峻的水军,需要时间。
数日后,张辽挖掘的数条地道几乎同时挖通,曹军精锐从地道中蜂拥而出,在城内制造了巨大的混乱。邓艾临危不乱,亲率预备队猛扑地道出口,与涌入的曹军展开惨烈的巷战。双方在残垣断壁间逐屋争夺,血流成河。
就在城内战况最为焦灼之时,霍峻率领的江东水军船队,终于凭借对水系的熟悉,避开曹军哨探,突入巢湖,出现在张辽军的侧后!船上装备的重型弩炮和勐火油柜开始发威,火箭如蝗,火油罐砸向曹军的后勤营地和攻城器械阵地,引发了大火和混乱!
张辽没料到江东水军竟敢深入巢湖,侧翼受袭,攻势为之一滞。邓艾趁势发动反击,终于将突入城内的曹军尽数歼灭,堵死了地道。
然而,张辽毕竟是沙场老将,他迅速稳定住阵脚,分兵抵挡霍峻的水军骚扰,主力依旧死死围住舒县,攻势虽稍缓,却并未停止。他知道,城内守军经过连番血战,伤亡不小,箭矢物资消耗巨大,已是强弩之末。而王凌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舒县攻防战持续了半月有余,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伤亡近三成,箭矢即将告罄。全琮的五千援军虽已抵达舒县外围,却被张辽分出的部队牢牢挡住,无法与城内会合。
邓艾站在残破的城楼上,看着城外依旧望不到边的曹军营寨,以及远处正在逼近的王凌援军的旗帜,心中已然明了。死守下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他召集麾下将领,沉声道:“张辽勇悍,曹军势大,舒县已不可守。主公早有明令,事不可为,当保全实力。今夜,我等突围!”
是夜,月黑风高。邓艾下令将带不走的粮草辎重尽数焚毁,将舒县城墙关键部位破坏。随后,他以小股部队佯装出城夜袭,吸引曹军注意力,自己则亲率主力,打开南门,在全琮部接应下,悄无声息地撤出了已成废墟的舒县城。
等到张辽发现不对,挥军入城时,看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和冲天烈焰。邓艾已带着主力以及朱光等降官、部分愿意南迁的百姓,顺利退至江边,在文聘水军的接应下,登船南返。
张辽收复了一座空城、废城,虽达成了战略目标,却未能歼灭邓艾主力,自身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可谓胜而不利。他站在舒县的残垣断壁上,望着南面浩荡的长江,面色阴沉。他知道,经此一战,陈暮虽未能站稳江北,但其北上之决心与实力,已展露无遗。江淮之地,从此多事了。
建业,镇南大将军府。
邓艾、全琮、霍峻等将领安然返回,虽未能守住舒县,但主力得以保全,并带回了大量江北情报和部分人口。
陈暮亲自出城迎接,并未责备,反而嘉奖了众将在舒县攻防战中的英勇表现。
“士载辛苦了!能以寡敌众,面对张辽坚守半月,并予其重创,已属难得!江北一战,非战之罪,乃曹操反应过快,兵力悬殊所致。然,此战已让天下知我北上之志,亦让我军熟悉了江北地形与曹军战法,更探明了张辽、陈登等敌将之虚实!所得,远大于一城一地之失!”
随后召开的总结会议上,众人一致认为,此次北上尝试,虽未能达成占领江北据点的最终目标,但战略上是成功的。它成功试探了曹操的底线和反应速度,锻炼了部队渡江作战和守城能力,获取了宝贵的江北情报,并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了曹军的兵力。
“经此一役,曹操必更加重视江淮防务。下次北上,需准备更加充分,选择更佳的时机和地点。”徐元总结道。
庞统则道:“亦可借此机会,进一步整合内部,消化荆西,发展水军。下次出手,当如雷霆,一击必中!”
陈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北方。第一次北上虽受挫,却只是一个开始。江淮的惊雷已经响起,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和他年轻的势力,在这乱世的熔炉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淬炼着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