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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大营在转入围困状态后,表面上似乎平静了下来。壕沟在一日日加深加宽,营垒的栅栏和箭塔也越发坚固,一队队士卒例行公事般地在营区间巡逻,或在军官的带领下进行操练。然而,在这看似井然有序的表象之下,一股难以言说的憋闷与焦躁,如同地底暗流,在营中,尤其是在中高层将领之间,悄然涌动。
最觉憋屈的,莫过于魏延。
他魏文长,自随陈暮以来,哪一仗不是冲锋在前,斩将夺旗,以勇烈闻名三军?即便是当年在长沙与黄忠大战,也是酣畅淋漓。可如今,在这庐陵城下,先是被陆逊以坚城挫了锐气,损兵折将,连沙摩柯这般的猛人都被一箭射成重伤,如今更是要学那乌龟,缩在壳里,搞什么“长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每日巡营,看着那些躺在伤兵营里呻吟的部下,看着远处那座依旧飘扬着“陆”字大旗的顽固城池,胸中便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尤其是看到蛮军营地方向,那股挥之不去的低沉与悲愤,更让他觉得,若不尽快打破僵局,只怕不用陆逊来攻,联军自己就要从内部垮掉了。
这一日,他实在按捺不住,径直闯入了邓艾的中军大帐。
“邓将军!这整日挖沟筑垒,要到何时才算是个头?”魏延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不满,“我军新胜之锐气,岂能白白消磨在这泥巴土木之上?沙摩柯大王重伤,儿郎们血仇未报,如此困守,军心迟早涣散!”
邓艾正在审视一份新绘制的庐陵周边地形详图,闻言抬起头,看着风风火火的魏延,并未动怒,只是平静道:“魏将军稍安勿躁。陆逊善守,强攻……攻徒增伤亡,前日之战,便是明证。长围虽缓,却……却能以最小的代价,耗其粮秣,疲其军民,待其……其自溃,方为上策。”
“自溃?那要等到猴年马月!”魏延几步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庐陵城上,“陆逊不是庸才,城中粮草必有所备!若待其援军侥幸突破文都督封锁,或曹操、刘备那边再生变故,我等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邓艾:“末将有一计,或可破此僵局!”
邓艾眉梢微挑,放下手中的图卷:“哦?魏将军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魏延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冒险家才有的光芒,他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庐陵正面,直插其东北方向,最终点在一处名为“翠云谷”的险要山隘。
“邓将军请看!庐陵城防,重点皆在西南、正南我军主攻方向,其东北面毗邻群山,地势险峻,虽有巡哨,但守备必然相对松懈。因其认为,大军难以从此处展开,少量奇兵亦难成气候。”魏延语速加快,显得异常兴奋,“然而,末将近日多次派精细斥候,并请教熟悉此地山民的向导,发现一条隐秘小路,可自翠云谷穿行,虽崎区难行,猿猴难渡,但若精选五百悍勇士卒,轻装简从,携带三日干粮与钩索、短刃、火种,由得力将领率领,昼伏夜出,有望在四日之内,迂回至庐陵城东北角之下!”
邓艾目光一凝,紧紧盯着那条魏延手指划出的、几乎不可能行军的路线,心中已是波澜起伏。这想法,太大胆,太冒险了!
魏延继续阐述他的计划:“此五百死士,不为攻城,只为潜入!据斥候探查及城内细作零星回报,庐陵城东北角内侧,有一片区域,多为城中贫民聚居,屋舍低矮杂乱,且靠近城中一处重要粮仓!守军注意力皆在城外我军主力及西南城墙,对此处防卫必然疏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力量:“若我军死士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此区域,不需多做纠缠,只需做两件事:其一,四处纵火,制造最大混乱,尤其要设法点燃那处粮仓!城中一旦火起,尤其是粮仓遇袭,守军必乱!陆逊纵有通天之智,也难安抚满城惊惶!其二,趁乱突袭至东北城门,若能里应外合,一举夺门……”
魏延勐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乱颤:“届时,将军可亲率主力,提前埋伏于东北门外!一旦城门火起或有我信号发出,便全力攻城!城内大火,守军混乱,城门易手,三管齐下,任他陆逊有周瑜之智、项羽之勇,也难挽败局!”
帐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魏延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邓艾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笃笃声。
邓艾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魏延此计,堪称奇谋,若成,则庐陵旦夕可下,足以名垂青史。但其风险,也大到令人窒息!
五百人迂回险峻山林,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即便成功潜入,在数万敌军环伺的城中纵火、夺门,无异于九死一生;而主力提前调动至东北门,若奇袭失败,或为陆逊将计就计所趁,则联军主力亦有倾覆之危!更要命的是,沙摩柯重伤,蛮军士气不稳,此时行此险招,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他久久凝视着沙盘上那条蜿蜒的“死亡路线”,以及那座被重重标记的庐陵城。他想起庞统临行前的嘱托“遇事宜缓,宜察”,想起陈暮“减少伤亡”的期望,但同时也想起沙摩柯帐中的血腥,想起士卒们疲惫而渴望破敌的眼神,想起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的现实。
“此计……太过行险。”邓艾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魏延急道:“将军!用兵之道,正奇相合!如今正面攻坚不利,长围耗时,不行奇谋,何以破局?末将愿亲率这五百死士,若不成,提头来见!”
邓艾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魏延:“魏将军,可知……可知若败,非止你一人头卢之事?”
“末将明白!愿立军令状!”魏延毫不退缩。
邓艾再次陷入沉默。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邓艾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便依魏将军之计!”
魏延闻言,大喜过望。
“然,”邓艾话锋一转,语气无比严肃,“细节……节必须绸缪至万全!第一,人选,不……不独你部,需从全军,包括……包括勃扎将军麾下尚未负伤、最擅山地攀爬、悍不畏死之勇士中,精选五百人!由……由你亲自挑选,宁缺母滥!”
“第二,路线,你……你需亲自带斥候与向导,再探一次!绘制详图,标明所有可能之险阻、水源、隐蔽点!”
“第三,时机,需……需天时配合,择无月之夜行动。潜入之后,纵火为号,但……但夺门之事,需审时度势,不可强求,保全自身,制造混乱为第一要务!”
“第四,主力动向,需……需严格保密。我会提前两日,以操演、伐木为名,逐步向东北方向移动,但……但绝不靠近至敌军可视范围。一旦见城中火起,尤其……尤其是东北角火起,便全军突击!”
邓艾一条条吩咐下去,思虑周详,将魏延大胆的计划,套上了一个相对稳妥的框架。他这是在赌博,一场以魏延和五百死士的性命,以及联军主力声誉和部分安危为赌注的大赌!但僵局必须打破,这险,值得一冒!
“末将遵令!”魏延抱拳,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开始着手准备这注定将载入史册的“子午谷之谋”。
邓艾看着魏延离去的背影,缓缓坐回椅中,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将决定庐陵之战的最终走向,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南方未来的格局。一场围绕着“奇谋”与“反奇谋”的更高层次较量,即将在这座坚城内外,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