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合浦港外,碧波万顷,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拂着新建的水军都督府。府内,文聘与马谡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沿海舆图,面色凝重。
“都督,近一月来,曹军‘蹈海营’袭扰共计七次,较上月增加两次。”马谡指着舆图上几处新标记的红点,“其目标不再仅限于渔村、盐场,开始转向我沿海新设的烽燧、小型军械转运点。攻击更具章法,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文聘沉稳的目光扫过那些红点,最终落在合浦港自身的位置上:“看来,北军对我沿海布防的了解,正在加深。臧霸、夏侯尚虽败,但其麾下不乏熟悉海情之辈,且必广布细作,探听虚实。”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合浦港以北的一处海湾:“此处,上月新建烽燧一座,尚未完全驻军,三日前便被小股敌军趁夜突袭焚毁。时机拿捏之准,非偶然。”
马谡点头:“幼常亦以为,敌军已大致摸清我烽燧预警范围与反应时间。长此以往,我军将疲于奔命,沿海民心亦会动荡。”
文聘转身,看向马谡:“以往我等被动防御,处处设防,兵力分散,正堕其消耗之彀中。需改变策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传令,自即日起,施行‘虚实结合’之策。”
他详细部署:“其一,对合浦、龙川、烝阳等核心军港及主要造船工坊,增派巡逻舰船,加筑岸防工事,示之以强。其二,对几处看似紧要,实非关键的沿海据点,故意减少守备,示之以弱。其三,”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几处偏离主航道,但易于设伏的海域,“于此等预设战场,埋伏猎蛟营精锐与新下水的‘巡海蛟’,偃旗息鼓,静待猎物。”
马谡眼睛一亮:“都督之意,是引蛇出洞,聚而歼之?”
文聘颔首:“然。需一得力之人,执行这‘钓鱼’之任。幼常,你以为谁人可往?”
马谡略一思索,道:“猎蛟营军侯霍峻,勇猛机敏,屡次与蹈海营交手,熟知敌性,可当此任。”
“好!”文聘当即下令,“命霍峻率本部三艘‘巡海蛟’,并辅以数艘改装商船,伪装成向洮阳运送军械补给的船队,三日后出发,航线……便定于硇洲岛以西那片暗礁区外围。务必做出谨慎小心,却又实力不济之态。”
命令迅速下达。年轻的霍峻接到军令,非但无惧,反而露出兴奋之色。他麾下的猎蛟营将士亦是摩拳擦掌,被北军老鼠般的袭扰憋了一肚子火,早就盼着能真刀真枪干一场。
三日后,一支看似普通,吃水却略深的“补给船队”驶离合浦,沿着海岸线缓缓西行。桅杆上悬挂的交州水军旗帜似乎都有些无精打采。而在肉眼难及的海平面之下,一场猎杀与反猎杀的棋局,已然布下了棋子。
桂阳郡与庐陵郡交界处的互市,人声鼎沸,车马骈阗。来自江东的丝绸、瓷器、漆器与交州的葛布、药材、蔗糖、海盐在此交换,表面上是一片和睦的商贸景象。
桂阳太守桓阶身着便服,在几名精干属吏的陪同下,看似随意地巡视着市场。他目光如炬,不时停留在一些大宗交易的摊位上,尤其是涉及盐铁、药材、皮革等战略物资的交易。
“使君,江东商人近来对交州特产的几种药材,如桂心、槟榔等,收购价抬高了近两成,且需求量很大。”一名属吏低声禀报。
桓阶微微蹙眉:“可有探明用途?”
“对方声称是用于配制养生丹药,但据我们混入其商队的眼线回报,部分药材流向了江东军中的医官。”属吏答道。
桓阶冷哼一声:“孙仲谋倒是打得好算盘。一边散播流言中伤我等,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来收购可能用于军中的物资。传令下去,对此类药材,加征三成市税,并严格限量,需有郡府批文方可大宗出境。”
“是。”
与此同时,泉陵城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内,庞统正听取着暗卫的密报。
“先生,那个欧阳氏的子弟传来消息,吕范对其提供的‘交州水军布防图’极为重视,赏赐颇丰。并再次催促他,务必在月内核实图中几处关键节点的兵力,特别是合浦港的真实守备情况。”暗卫低声道。
庞统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江东鼠辈,既贪且疑。他们信了欧阳氏关于我军‘外强中干’的说辞,却又想拿到确凿证据,以便孙权下定决心。”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诉欧阳氏,就说他正在设法接触水军都督府的一名书吏,已有眉目,但需要更多金银打点。至于布防图……给他一份‘详实’的。”
很快,一份精心伪造的水军布防图被秘密送出。图中,漓水、湘水一线的水寨兵力被夸大了一倍,舰船数量也多报了三分之一;而真正的核心,合浦港与龙川船坊的驻军和战舰数量则被刻意削减,并标注“因新舰建造迟缓,部分旧舰返维修葺”。
这份半真半假的情报,若被江东采信,足以误导其未来的进攻方向。庞统此举,意在将江东的注意力引向内陆水道,减轻沿海真正核心的压力,同时也为霍峻的“钓鱼”行动创造更安全的外部环境。
成都,左将军府内,气氛庄重而略显压抑。刘备与诸葛亮对坐,几份帛书摊在案上。
“孔明,根据多方回报,陈明远在交州、荆南,确是扎下了根。”刘备抚须沉吟,眉头微锁,“去岁核田、兴学、整顿吏治,颇有成效。今岁春耕亦是如火如荼。其势,恐非江东所能轻易撼动。”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平静:“主公所言甚是。陈暮此人,隐忍果决,善揽人心,更兼庞统、徐元等辅左,实乃心腹之患。然,其地僻处南疆,北有曹操虎视,东与孙权已成死仇,此其致命之弱点。”
他拿起一份密报:“据武陵蛮地传来的消息,以及江东那边有意无意散出的风声,陈暮虽与沙摩柯结盟,但其麾下部分部落,因盐铁之利及我方的暗中扶持,已生异心。加之北线、东线压力,陈暮能用于西线的兵力与资源,必然有限。”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孔明之意是……”
“此正是天赐良机。”诸葛亮断然道,“陈暮东西难顾,我军正可加大力度,经营武陵蛮地,乃至……南中。若能使其西线糜烂,或至少令其无法西向,则我军未来无论是东出荆州,还是南下交州,皆可占据主动。”
他铺开一幅西南舆图:“可遣一能言善辩、熟知蛮情之人,携重金、工匠,深入武陵,直接与沙摩柯接触。即便不能使其背盟,亦可加深其与交州之猜忌。同时,对那些已显动摇的部落,加大扶持,授以更精良的农耕、冶铁之术,助其壮大,使其成为插在交州肋下的一颗钉子。”
刘备沉吟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就依孔明之策。人选……你看马谡之兄马良如何?”
“季常雅量聪识,善于抚慰,正合此任。”诸葛亮赞同。
而在零陵郡最北端的洮阳县,年轻的县令邓艾,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县衙之内,邓艾看着手中几份来自边境亭长的报告,眉头紧锁。报告显示,邻近的几个原本与县府关系尚可的蛮族小部落,近期突然态度转冷,不仅拒绝了县府组织的春耕互助,还开始与一些身份不明的行商频繁接触,县府派去的佐吏甚至遭到了驱赶。边境线上,小规模的摩擦和盗窃事件也多了起来。
“益……益州的渗透,加……加强了。”邓艾自语道,他走到县衙院中,望着西边连绵的群山。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这座边城上空。
他并未慌乱,沉思片刻后,返回书案,提笔写下命令:一,加派精干斥候,化装成山民、猎户,深入边境蛮部,探听益州使者的具体动向与承诺。二,征发民夫,加固洮阳城防,尤其是面向西面的城墙与箭楼。三,从县兵与可靠乡勇中遴选精锐,加强操练,演练守城与山地伏击战术。
做完这些,他再次写信,却不是向州牧府求援,而是以洮阳县令的名义,发出邀请函,请辖区内所有大小部落的头人,于半月后,前来洮阳城参加一年一度的春祭大典与互市。
“与……与其等他们被煽动生乱,不……不如请过来,摸清底细,示之以威,结之以恩。”邓艾的目光坚定。他知道这步棋有风险,可能让矛盾提前爆发,但也可能是化解危机、稳固边疆的最佳时机。他将自己的判断与计划,再次以密报形式,送往了泉陵。
泉陵,州牧府书房。灯烛燃至半夜。
陈暮将三份来自不同方向的文书放在一起:文聘关于调整海防策略及“钓鱼”计划的详陈;庞统关于江东情报反制及伪造布防图的汇报;邓艾关于西线异动及拟召开春祭大典邀蛮族头人议事的密报。
徐元与庞统分坐两侧,静静等待着陈暮的决断。
“北、东、西,三面来风啊。”陈暮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听不出喜怒,“曹操以海为路,不断袭扰,疲我兵力;孙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欲乱我内政经济;刘备则避实击虚,在西线撬动蛮族,欲断我臂膀。三位‘老朋友’,倒是默契。”
徐元轻咳一声,开口道:“明远,三方压力虽同时显现,但轻重缓急不同。曹操势大,海上威胁直接关系我腹地安危,且其‘狼群战术’若持续得逞,将严重损耗我国力,此为首要之患。孙权新败,锐气已挫,其经济渗透与情报战,虽烦人,却难伤根本,且有士元应对,暂可无忧。刘备……其心虽险,然其力未至,西线目前仍是暗流,沙摩柯态度未明,邓士载亦非庸才,尚有转圜余地。”
庞统阴恻恻地补充:“元直所言不差。北线需强硬反击,打疼曹操,方能迫其收敛。东线可将计就计,诱使孙权判断失误。至于西线……邓艾之策,虽险,却也是眼下最好的应对。与其被动等待矛盾爆发,不如主动掌控局面。春祭大典,既是摸底,亦是立威。”
陈暮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良久,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准文仲业所请,‘钓鱼’计划照常进行,但告诫霍峻,谨慎行事,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舰队为上,不可贪功冒进。”
“士元对江东之策,甚善。继续引导,务使孙权确信我之‘虚弱’在于内陆水军。”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邓艾的密报上,闪过一丝激赏:“邓士载,身处边陲,能洞察先机,更有主动破局之胆魄。传令,西线诸事,由洮阳县令邓艾全权处置,临机决断,无需事事禀报。另,”他看向徐元,“密令子龙,率本部五千兵马,移驻零陵郡治泉陵以北的营道县,遥为声援,非接我军令或邓艾急报,不得擅入洮阳地界。”
他将信任给予了邓艾,也留下了后手。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书房内只剩下陈暮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缓缓扫过代表三方势力的标记——北方的海浪、东方的商船、西方的群山。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和他苦心经营的基业碾碎。
然而,他的背嵴依旧挺直,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
“四方风起,我自岿然。”他低声自语,手指轻轻点在舆图正中,那代表交州与荆南的区域,“唯有将自身锤炼得更加坚固,方能在这乱世洪流中,成为那不可撼动的……砥石。”
春夜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泉陵城的核心,已在冷静的谋划与坚定的意志中,做好了迎接更大风浪的准备。时代的潮水,汹涌澎湃,冲刷着每一块礁石,检验着其能否真正担当起“中流砥柱”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