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世骇俗的一斩，余威似乎还残留在冰冷的空气里。
幸存的库夏鬼兵早已溃不成军，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街巷的浓雾中，再不敢回头看那个男人一眼。
“喂，大块头！”
伊斯多洛终于从石化状态中缓了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格斯面前，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刚才那招！就是那招黑乎乎的线！叫什么来着？十……十方俱灭？听着就好厉害！再用一次我看看！不不，你教教我怎么样？”
格斯没有理会这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只是将那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剑从地里拔了出来，随手扛上肩。
黑犬的虚影已经重新融入他的影子，一股股精纯的生命力在他四肢百骸中流淌，修复着身体的每一处暗伤，甚至让他感觉比战斗前还要精力充沛。
这种感觉，和狂战士甲胄带来的狂暴力量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可以被自己完全掌控的强大。
“别耽搁了！”罗德里克一把拽住还要纠缠的伊斯多洛，神情焦急，“趁现在港口那边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一行人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在废墟与尸骸间穿行。
雨势渐小，但天色依旧阴沉。越是靠近港口，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焦臭、血腥与海风的怪味就越发浓郁，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条巷子时，走在最前面的史尔基猛地停下了脚步，伸出手臂拦住了所有人。
“等等！”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小脸上一片煞白。
“怎么了，小魔女？”伊斯多洛探头问道。
史尔基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额头上的法印微微发亮。片刻后，她睁开眼，眼神里满是骇然，“我太大意了……只顾着戒备追兵，却忘了探查前方的气息……港口……港口那里盘踞着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邪念！”
“邪念？”罗德里克皱起眉，压低声音，“是说还有更厉害的怪物？”
“不……不是一个。”史尔基摇着头，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是……无数个。汇聚在一起，像是一片……邪恶的海洋。”
众人心头一沉，悄无声息地挪到巷子口，借着一堵残破墙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一眼，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港口宽阔的石板广场上，站满了黑压压的身影。
一队，一队，又一队。
整齐列装的库夏鬼兵，沉默地伫立在雨中，数量何止成百上千！它们背后的斑斓猛虎使徒不安地甩着尾巴，幽绿的瞳孔在昏暗天光下，汇成了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鬼火之海。
更远处的码头上，几艘造型狰狞的库夏大船正停靠着。厚重的船板搭在码头上，一队又一队的鬼兵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源源不绝地从船舱里开赴出来，加入岸上的方阵。
这哪里是残余部队，这分明是刚刚抵达的主力！
“完了……”马尼夫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泥水里，面如死灰，“这……这么多……我们死定了……”
“开什么玩笑……”伊斯多洛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他们到底有多少这种怪物？这是把整个国家的人都变成了鬼吗？”
罗德里克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海军王子，此刻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军队集结。你看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混乱，就像……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就在这时，巷尾传来一阵轻微但清晰的甲胄摩擦声，正不紧不慢地向他们靠近。
前后夹击，无路可逃。
死寂中，格斯向前踏了一步，巨大的斩龙剑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一条刺耳的痕迹。
他回过身，那只独眼扫过众人惨白的脸，声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的回响。
“你们几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探出头来。”
史尔基的心猛地一沉，她一把抓住了格斯的披风一角，几乎是尖叫出声：“不行！格斯先生，你又要用那个了？”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那种方式，绝对不行！
“放心。”格斯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看着港口那片黑压压的军队，仿佛在看一片等待收割的麦田，“这次不一样，我现在可以控制它。敌人太多，贸然冲出去，我护不住你们所有人。大宝不在，没人给我们兜底。”
“控制？”史尔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用力地摇头，“那副铠甲会吞噬你的心智！你才刚刚用自己的力量战胜了敌人，为什么要再回到那条路上？那不是属于你的力量！”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伊斯多洛急得直跳脚，他压低声音吼道，“后面那帮家伙就要过来了！再不走，我们全都要被剁成肉酱！”
格斯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看着死死拽着自己不放的小魔女。
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下，他缓缓抬起那只钢铁铸就的左臂，在史尔基惊愕的目光中，轻轻揉了揉她那顶尖尖的魔法兜帽。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保护好他们。”
这三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史尔基的心上。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混入冰冷的雨水。
“这关系到你的性命……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史尔基抬起手，用沾满尘土和泪痕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那双大眼睛里的泪光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不容置疑的决然。
她转身，面对着已经面如死灰的众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接下来这里，交给我！”
“哈？”伊斯多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怪叫一声，“小魔女，你疯了？你又要像上次在城镇那样，把这里也变成个大澡盆？动静太大了，会把所有怪物都引来的！”
“笨蛋猴子！”不等史尔基回答，她兜帽里飞出的伊巴拉蕾已经气冲冲地悬停在伊斯多洛的鼻子前，“你以为大范围的元素法术是路边的大白菜，想用就能用吗？这里是石头、钢铁和焦土！到处都是死亡和哀嚎的气息，森林和水流的精灵们根本不敢靠近！我们能借用的力量非常有限！”
小妖精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刚刚那位雷电大人的力量，层次完全不同！她不是在‘借用’，而是在直接‘号令’天地法则，史尔基还远远做不到那一步！”
“那你说怎么办？”罗德里克压低声音，巷口的甲胄摩擦声已经清晰可闻，仿佛死神的脚步在一步步逼近，“我们没有时间了！”
史尔基没有理会争吵，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目光穿过巷口，死死地盯着港口那片黑压压的、沉默的鬼兵方阵。
“我确实无法引来洪水，也无法召唤陨石。”她的声音出奇的平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静，“但他们不是普通的士兵，对吗？他们是一片……由无数邪念汇聚而成的，死寂的海洋。”
她缓缓转头，看向格斯，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狼盔，直视他的灵魂。
“格斯先生，你刚才的‘十方俱灭斩’，可以劈开山丘，斩断使徒，但你斩不断这片海洋。单纯的蛮力，在这里没有用。”
她的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
“可既然是海洋，就会有暗流，有风暴，有潮汐。我无法从外界摧毁他们，但可以从内部，把他们彻底搅乱！”
“说人话！”伊斯多洛急得抓耳挠腮。
史尔基终于将目光从格斯身上移开，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我要在他们每一个怪物的脑子里，掀起一场最可怕的风暴！用他们自身的邪念，制造出最恐怖的幻象，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在混乱和恐惧中溺亡！”
她伸出小手，手中的念珠散发着温柔的光芒，指向前方那片绝望的战场。
“而我需要一个诱饵。一块足够坚硬、足够醒目、能吸引整片海洋注意力的巨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格斯身上。
格斯沉默着，那只独眼在狼盔的阴影下，看不出情绪。
巷口的脚步声停了。
一个比寻常鬼兵高大一圈，手持巨斧的库夏将领，堵住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格斯没有回头。
他只是将那柄刚刚饮过魔神之血的斩龙剑，从肩膀上缓缓放下，剑尖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深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用行动，给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