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切开血肉的声音，沉闷而黏腻。
葛拉兹旦肥硕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惊恐与难以置信永远凝固。卡萨斯喘着粗气，巨大的战斧上，殷红的血液顺着斧刃缓缓滴落，在满是尘土与碎石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色。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复仇的狂喜，只有一种被掏空之后的疲惫。
周围，那些跟随他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挣脱者”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一些人哭了，无声地流泪；一些人笑了，笑声嘶哑而空洞；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要将这迟来的审判，永远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为了这一刻，他们失去了太多。
沐青静静地看着，他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卡萨斯完全笼罩。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悲伤与解脱。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巨手，重重拍了拍卡萨斯的肩膀。
不需要言语。
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黑曜带领着一队圣域守卫，押解着一群特殊的俘虏走了过来。他们衣着华丽，却早已没了往日的傲慢，一个个灰头土脸，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
为首的一人，尤其醒目。
他年近五十，身形清瘦，即便成了阶下囚，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穿着一套精良的青铜鳞甲，与其他贤主华丽的丝绸长袍格格不入。他就是弥林的军事贵族，“铁将军”普雷兹纳克·佐·卡格兹。
普雷兹纳克的目光越过那些颤抖的同伴，死死地盯着沐青。他的眼神里没有求饶，只有一种军人对上更强暴力时的审视与评估，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困惑。
他想不明白。
他那引以为傲的、被誉为“战争机器”的无垢者军团，为何会在那些由石头变成的“怪物”和一群乌合之众般的奴隶面前，败得如此彻底。
那些身披黑曜石重甲的战士，如同从天而降的魔神，他们的冲击力，甚至比骑兵的冲锋还要恐怖。
那些站在高处的弓箭手，他们的箭雨，仿佛永无止境。
还有眼前这个……巨人。
普雷兹纳克亲眼看到，他以一人之力，将那头由血魔法召唤出的、足以踏平一座小镇的骸骨巨兽，活生生用战斧与拳头砸成了碎片。
这不是凡人的战争。
这是神话。
而他们，不幸成了神话中被碾碎的背景板。
沐青的目光扫过普雷兹纳克，最后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些贤主与善主身上。这些人，就是奴隶湾的基石，是这片土地罪恶的源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卡萨斯再次握紧了战斧，他身后的“挣脱者”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杀了他们！”
“一个不留！”
“为了瓦罗！为了所有死去的兄弟！”
人群中，压抑的吼声开始蔓延。
……
晨曦之城，第六层【英灵高地】的议事大厅。
巨大的圆形黑曜石长桌旁，晨曦之城的核心人物们围坐一堂。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沐青坐在主位，巨大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战争结束了，但更艰难的抉择，才刚刚开始。
“我再说一遍，必须全部处死。”卡萨斯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决。他刚刚清洗过身上的血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皮甲，但那股浓烈的煞气，依旧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
“这些奴隶主，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让他们活着回去，就是让他们带着仇恨回去！用不了十年，不！五年！他们就会组织起更庞大的军队，带来更可怕的战争！”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沐青身上。
“大人！您是仁慈的，但对毒蛇的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的残忍！您看到了吉斯拉，看到了那些孩子！我们不能再让他们经历一次那样的地狱！”
大厅内，一片寂静。
卡萨斯的话，说出了所有“挣脱者”的心声，也触动了许多新生精灵的内心。他们也曾是被诅咒的石人，对那种绝望与无助感同身受。
“卡萨斯，”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是【暗影】之主塞拉斯。他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你的愤怒，我们都理解。但是，杀戮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他摊开一张由凡德尔的舰队刚刚绘制完成的厄斯索斯东部地图，那上面，奴隶湾的疆域如同一个巨大的毒瘤。
“我们这次俘虏了三千多名奴隶主和他们的亲卫，其中包括弥林的‘铁将军’。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又能如何？”塞拉斯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渊凯、弥林、阿斯塔波，这三座城邦的总人口超过五百万。他们的自由民数量，是我们的十倍，奴隶数量，是我们的百倍。”
“他们可以输十次，二十次。他们损失的，只是可以随时补充的奴隶和金钱。而我们……”塞拉斯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无比凝重，“我们一次都输不起。”
“只要输一次，晨曦之城，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世界树会被焚毁，丹妮莉丝大人会……而我们，会重新变回冰冷的石头，或者，成为比石头更悲惨的东西。”
这番话让大厅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圣域守卫的领袖凯恩也沉声开口：“塞拉斯说得对。这一战，我们虽然胜了，但也暴露了我们最大的弱点——人口。圣域守卫伤亡了近百人，挣脱者军团更是折损了三分之一。我们的城市需要建设，军队需要训练，新加入的同胞需要时间去适应和融入。”
他看向沐青，眼神无比坦诚：“领主大人，晨曦之城需要时间。我们需要至少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来繁衍、发展、积蓄力量。到那时，我们才有足够的人口去消化我们打下来的土地，才有足够的军队，一劳永逸地将这块毒瘤彻底铲除。现在全面开战，是不明智的。”
卡萨斯还想反驳，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了肩膀。
是丹妮莉丝。
她站起身，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满是悲悯。她走到卡萨斯身边，轻声说：“卡萨斯，我理解你的痛苦。当我看到那些被折磨的奴隶时，我的内心也充满了怒火。我的龙，银光，它告诉我，它想用龙焰将那些城市烧成灰烬。”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望向沐青，眼中充满了信任与柔情，“我们建立晨曦之城，不是为了重复旧世界的仇恨循环。我们是要创造一个崭新的、更好的世界。杀光他们，确实能带来一时的快意，但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这会让我们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她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所有人，也抛给了沐青。
大厅再次陷入沉默。
卡萨斯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看着丹妮莉丝那张不染尘埃的脸，心中那股狂暴的杀意，不知为何平息了许多。他知道，这位女神说的是对的。可……他不甘心。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主位上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巨人身上。
沐青终于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
他抬起头，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卡萨斯的愤怒，塞拉斯的冷静，凯恩的务实，丹妮莉丝的慈悲。
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芯片，运行推演。】沐青在心中默念。
【指令收到。推演目标：以现有兵力及资源，对奴隶湾发动全面战争。变量：敌方动员能力、后勤补给、外部势力干涉……】
【推演开始……】
【……推演结束。】
【结果分析：在不考虑我方首领‘神造阿斯塔特’之躯体非常规战斗力的前提下，我方获胜概率为17．3％。若将首领战斗力纳入计算，短期内可取得压倒性胜利，摧毁一至两座主要城市。但战争将陷入长期化、治安化。我方因人口基数过低，无法有效统治占领区，将被迫陷入无休止的游击战与反叛乱镇压中。预计在7至12年后，城市发展停滞，兵源枯竭，最终被拖垮。综合评定：高风险，低收益，战略性失败。】
沐青缓缓闭上了眼睛。
芯片的结果，证实了塞拉斯和凯恩的判断。硬碰硬，不是现在的晨曦之城能玩得起的游戏。
他需要时间。
他需要一个既能震慑敌人，又能争取到宝贵发展时间的万全之策。
一个既能满足卡萨斯复仇的欲望，又能符合塞拉斯战略规划的……反套路。
他的脑海中，无数网文小说里那些骚操作、那些反向思维的情节如同流星般划过。有了！
沐青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熟悉的、有点中二又有点欠揍的笑容。
“咕啦啦啦啦啦！”
他发出了那标志性的、模仿白胡子的笑声，笑声在大厅中回荡，震得石壁嗡嗡作响。
“谁说我们要跟他们全面开战了？谁说我们要放过他们了？”
他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他们是商人，是奴隶主，对吧？他们最懂的是什么？是交易，是规则！”
“那好，我们就用他们的规则，陪他们玩一场更大的游戏！”
他看向卡萨斯，眼神灼灼：“你想让他们痛苦，对不对？让他们生不如死，对不对？”
卡萨斯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沐青的笑容愈发灿烂，“肉体的死亡，太过短暂。我要让他们活着，活在无尽的屈辱和破产的绝望里！我要让他们成为我们晨曦之城的‘移动提款机’和‘免费宣传员’！”
他转向塞拉斯：“瓦雷利亚，热爱和平，但也不惧任何威胁。这句话，我们不仅要说给他们听，还要让他们刻在骨子里，传遍整个厄斯索斯！”
沐青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我们，要用一场胜利，换来二十年的和平。然后……再用二十年积蓄的力量，去拿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
清晨，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瓦雷利亚的灰幕，洒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数千名被俘的奴隶主和他们的军队，如同待宰的牲畜般，被驱赶到【曙光壁垒】前的空地上。他们一夜未眠，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恐惧、麻木与绝望。
他们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在他们的认知里，战败者的下场只有两种：被杀死，或者，成为更低贱的奴隶。
“铁将军”普雷兹纳克站在俘虏的最前方。他的青铜鳞甲上沾满了泥土与血污，但他的身躯依旧笔挺。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作为一名军人，战死沙场是荣耀，被俘后不屈而死，是最后的尊严。
他只是有些不甘。他还没看清那个巨人的全部实力，没弄懂那些精灵诡异的战术。
就在这时，沉重的【曙光之门】缓缓开启。
沐青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依旧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晨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他没有携带那柄恐怖的战斧，只是赤手空拳，缓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卡萨斯、黑曜等一众气息强悍的战士。
所有俘虏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沐青走到队伍前方，那庞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让最前排的几名贤主瘫软在地。
他没有看那些吓破了胆的商人，目光直接锁定了普雷兹纳克。
“你，是他们的将军？”沐青的声音平静，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普雷兹纳克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我是弥林伟主，普雷兹纳克·佐·卡格兹。”他报出了自己的全名，这是他作为贵族最后的骄傲。
“很好。”沐青点了点头。
他突然抬手，卡萨斯会意，将一个用麻布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扔了过来。
沐青接住，随手抛到了普雷兹纳克的脚下。
麻布滚开，露出了葛拉兹旦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普雷兹纳克瞳孔一缩。
“这个人，你们的盟友，伟大的贤主。”沐青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他跟我们做了个交易，想用黄金和王位买自己的命。但是，他忘了，在瓦雷利亚，我就是规则。”
“所以，他的交易失败了。我拿走了他的命。”
俘虏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和骚动。
沐青没有理会，他低头看着普雷兹纳克，继续说道：“按照战争的规矩，作为战败者，你们的命，现在都属于我。我杀你们，如碾死一群蚂蚁。”
普雷兹纳克的身体绷紧了，他等待着那声“处决”的命令。
然而，沐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愣住了。
“但是，我今天心情不错。而且，晨曦之城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所以，我决定也给你们一个做交易的机会。一个……符合你们奴隶湾传统的交易。”
交易？
普雷纳克和所有奴隶主都懵了。他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神魔般的男人。
“葛拉兹旦用他全部的财产来买一条命，我没同意。”沐青伸出一根巨大的手指，点了点普雷兹纳克，“现在，我用你们所有人的命，来买你们一半的家产。”
“什么？”一名离得近的渊凯贤主失声叫了出来。
“我的意思是，”沐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在奴隶主们看来，比最恐怖的恶魔还要狰狞，“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活。但作为赎金，你们每一个家族，都要交出你们一半的黄金、房产、船只、奴隶，以及所有的一切。”
“不可能！”一个弥林伟主尖叫起来，“你这是抢劫！这是勒索！”
沐青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脚。
“轰！”
一声巨响，他脚下的地面，一块直径数米的巨岩，被他轻描淡写地一脚踩得粉碎，化为漫天齑粉！
那名尖叫的伟主瞬间失声，裤裆处传来一股骚臭。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沐青的声音冷得掉渣，“我是在通知你们。同意，或者死。你们选。”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奴隶主都面如死灰。一半的家产，这对他们而言，比杀了他们还难受。那是他们几代人靠着贩卖奴隶、压榨鲜血积攒起来的财富啊！
可看着沐青脚下那个恐怖的深坑，看着他身后那些眼神冰冷的精灵战士，他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普雷兹纳克深深地看着沐青。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不懂规矩的野蛮人。他比葛拉兹旦那种商人要可怕一万倍！他这是要从经济上，彻底抽空奴隶湾的脊梁！而且，是用他们最熟悉、最无法反驳的“赎金”规则。
这不仅仅是抢劫，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我们……我们怎么相信你？”普雷兹纳克沙哑地开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我们交了赎金，你怎么保证会放了我们？”
“我不需要你们相信。”沐青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会派我的使者，去你们城市和家族。拿到赎金，你们活。拿不到，或者耍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普雷兹纳克感到一阵无力。他知道，他们没得选。
“很好，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沐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让开了道路，遥遥指向远方的大海。
“你们可以走了。”
“带着这个蠢货的头颅，带着我的条件，滚回你们那肮脏的城市。”
“回去告诉弥林、渊凯、阿斯塔波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我，晨曦之城的领主，沐青，在这里宣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滚滚雷霆，传遍了整个战场，震得每一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瓦雷利亚，热爱和平！但也不惧任何威胁！”
“这次，我要的是黄金。下一次，如果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踏足这片土地……”
沐青缓缓举起拳头，那拳头仿佛能捏碎星辰。
“……我要的，就是你们所有城邦的灰烬！”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那些失魂落魄的奴隶主，转身大步走回了【曙光之门】。
卡萨斯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那些俘虏一眼，最终还是冷哼一声，跟了上去。他似乎明白了沐青的用意。这种羞辱，这种让他们亲手交出财富来买命的痛苦，确实比一刀杀了他们，要来得更解恨。
普雷兹纳克默默地捡起了地上葛拉兹旦的头颅，那颗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此刻在他手中，显得无比滑稽。
他望着沐青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座在晨光中散发着翠绿色光华、如同神国般的宏伟巨城，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厄斯索斯的历史，从今天起，要彻底改写了。
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时代，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