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凯，黄金之城，正在死去。
死亡不是来自城外精灵军队的箭矢与刀剑，军团只是静静地围困，如同一道由钢铁与冷漠铸就的、不断收紧的绞索。真正的死亡，源于一种比战争更彻底的、名为“绝望”的瘟疫。
马洛·莫·坎达克，渊凯的“黄金之手”，联军的首席财政官，正站在他金字塔顶层的露台上，俯瞰着自己的城市。他引以为傲的黄金之城，如今像一具生了恶疮的巨人尸体。空气中不再是香料与美酒的甜腻，而是饥饿发酵后的酸腐，混合着粪便与绝望的恶臭。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投向城外那片不可思议的、宛如神国降临的敌军营地。
那里，一片片翠绿的作物在贫瘠的沙地上茁壮成长，仿佛在嘲笑渊凯城内早已见底的粮仓。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可爱裙装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在田埂间跑来跑去，她每跑到一处，那里的果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饱满，色泽更加诱人。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在她身后，一头圆滚滚、胖乎乎的、鳞片如同五彩糖果的幼龙，正懒洋洋地打着滚，嘴里还叼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
伊莉雅·坦格利安。
“行走的丰饶祝福”。
这个称号，是塞拉斯的情报网络故意泄露出来的，像一根最恶毒的毒针，精准地刺入了渊凯城所有人的心脏。
马洛的双手死死抓住露台的栏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他的账本上，每一个数字都在尖叫。城内最后一点谷物，只够伟主和他们的亲卫吃三天。三天后，这座城市就将开始吞噬自己。
而城外，敌人的小公主，仅仅是在玩耍，就创造出了足以养活一支军队的食物。
这是战争吗？
不，这不是战争。
这是审判。来自神明的，对凡人最无情的、最彻底的审判。
一名仆人连滚带爬地跑上露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主人！奴隶们……奴隶们在二号粮仓暴动了！他们像疯了一样，用牙齿在啃食仓库的木门！”
马洛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派卫队去，”他的声音干涩如沙，“杀了带头的，把尸体挂在鹰身女妖的雕像上。”
“可是，主人……卫队的士兵，他们也饿着肚子，他们……”
“那就告诉他们！杀了暴徒，他们就能分到那些暴徒的口粮！”
仆人惊恐地退下。马洛闭上了眼睛。他仿佛能听到城中每一条街道上传来的哭嚎与尖叫，也仿佛能听到城外那个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世间最残酷的交响乐。
他输了。从那条水晶龙为它的主人摧毁魔法结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输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财富，在可以凭空创造财富的神迹面前，一文不值。他们精心饲养的战争机器，在可以扭曲规则的力量面前，只是个笑话。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阴暗的奴隶棚屋里，吉斯拉紧紧抱着自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儿子。孩子已经没有力气哭泣，只是无意识地吮吸着母亲干枯的手指。
外面传来卫兵皮鞭的抽打声和奴隶的惨叫声。吉斯拉知道，那是伟主们又在抢夺平民和奴“隶”仅剩的食物了。她将儿子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壁垒。
她听到了隔壁棚屋传来的低语。
“你听说了吗？城外……城外那个小女神，她挥一挥手，地上就能长出面包果。”
“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她身边那头小龙，吃的葡萄比贤主大人的眼珠子还亮！”
“他们是来解放我们的……就像当初的卡萨斯大人一样……”
“可卡萨斯大人败了……”
一阵沉默。随后，一个更压抑，却充满着疯狂希望的声音响起。
“但他们的神，没有败！他们的龙，还停在阿斯塔波的金字塔顶上！”
吉斯拉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棚屋的缝隙边，向外望去。她看不到城外田地里的神迹，但她能看到天空中，那两个如同山脉般巨大的黑影。一头是流淌着暗金色泽的黑曜石，一头是皎洁如月光的纯白。
凯多与银光。
它们只是静静地盘旋，什么也不做。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压垮凡人的一切抵抗意志。
吉斯拉低下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儿子。她那双被恐惧与饥饿占据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点点微弱却决绝的火光。
她不想死。她更不想让她的孩子死。
如果城内的神是皮鞭与饥饿，那她宁愿去祈求城外那两位骑着巨龙的女神的慈悲。
不止是她。在渊凯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成千上万个吉斯拉，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绝望的堤坝，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而塞拉斯的蛇，正等待着洪水到来的那一刻。
扎罗·莫·法恩，一位在贤主议会中毫不起眼、以谨小慎微着称的贤主，正冷静地擦拭着自己的一把瓦雷利亚钢匕首。这把匕首，是塞拉斯的人在一个月前，通过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渠道，送到他手上的。
附带的，还有一句话。
“当黄金失去光泽，恐惧便会成为新的货币。届时，开门者，将获得铸币的权力。”
扎罗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远方，城中贵族区爆发的骚乱已经燃起了火光。他知道，那是马洛的卫队在镇压抢粮的奴隶，也许还有平民。他听着那混乱的喊杀声，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黄金，已经失去了光泽。
是时候，让恐惧登场了。
他站起身，对着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数十名亲信卫兵点了点头。这些人，都是他用自己的财富秘密豢养的死士，他们的家人早已被塞拉斯的“翡翠商会”秘密送往了安全的自由城邦。
“诸位，”扎罗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渊凯的时代，结束了。鹰身女妖的神只，已经败给了天空中的巨龙。贤主的智慧，在能够凭空创造食物的女神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他举起手中的瓦雷利亚钢匕首，锋刃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继续抵抗，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城外那些精灵脚下的尘土。葛拉兹旦的头颅，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我，将为你们，为你们的家人，也为我自己，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我们的目标不是守军，不是伟大的金字塔。是东城门，绞盘室。”
“所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为了新生！”
“为了新生！”数十名死士低声咆哮，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扎罗的行动，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渊凯最混乱的时刻，切向了它最脆弱的要害。他们没有试图去冲击守军的兵营，也没有去攻击任何一位伟大的贤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东城门的绞盘室。
城中的大部分卫队都被调去镇压此起彼伏的奴隶暴动，东城门的守备前所未有的空虚。当扎罗的死士如鬼魅般出现时，守门的卫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锋利的匕首抹断了喉咙。
绞盘室内，负责操控城门的十几名士兵面对着这群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吓得魂飞魄散。
“扎罗大人！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守门官颤抖着问。
扎罗没有回答。他只是做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死士一拥而上，手起刀落。鲜血瞬间染红了巨大的黄铜绞盘。
“开门。”扎罗看着那扇代表着渊凯无上荣耀的黄金巨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在城外，晨曦之城的军阵之中，塞拉斯静静地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了望塔上。他通过一个来自密尔的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渊凯城墙上的骚乱。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人类的贪婪，人类的恐惧，人类在绝望下的选择……这些都是可以被量化，被预测的变量。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了数周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黄金巨门，发出了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呻吟，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内打开。
塞拉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放下了望远镜，从怀中取出一支信号箭，射向天空。
一道刺眼的红色光芒，在昏黄的暮色中炸开。
在精灵军阵的最前方，身披重甲的凯恩，看到了那道红光。他那岩石般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惊讶与敬畏的神情。
他知道塞拉斯在策划着什么，但他从未想过，那座传说中坚不可摧的黄金之城，真的会从内部为他们打开大门。
“为了神王！”凯恩举起了他的瓦雷利亚钢巨剑，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为了晨曦！”
数万精灵战士的回应，汇成了一股足以冲垮一切的钢铁洪流。
精灵大军入城了。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他们的战靴踏在渊凯的黄金街道上，发出的声音却如同敲响的丧钟。他们目不斜视，对周围的一切混乱都视而不见。
街边，无数衣衫褴褛的奴隶从棚屋中涌出。他们看着这些如同天神下凡般的精灵战士，表情复杂。有人跪地痛哭，感谢神明终于降下了救赎；有人茫然失措，不知道未来将走向何方；更有一些胆大的，开始冲击他们昔日主人的豪宅，将那些肥胖的贤主从锦衣玉食中拖出，用最原始的拳头和牙齿，宣泄着积压了几个世纪的仇恨。
精灵们对此熟视无睹。他们的任务不是审判，不是解放，而是“占领”。
扎罗·莫·法恩跪在东城门下，双手高高举起一枚象征着城门控制权的黄铜钥匙。
凯恩骑着战马，从他身边经过，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一名黑曜石卫队的中队长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瓦雷利亚的冬夜。
“你的使命，完成了。”中队长用不带任何感情的通用语说道，“待在这里，不要乱动。神王会对你的功绩，做出最终的裁决。”
扎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开门者，将获得铸币的权力。”
他获得了开门的功绩，但铸币的权力，从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他为自己的家族和性命赌了一把，他赌赢了。仅此而已。
精灵大军的目标只有一个——城市中央，那座高达八百尺的、象征着渊凯一切权力的，伟大的金字塔。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从地平线上消失时，整座城市已经落入了晨曦之城的掌控之中。零星的抵抗被黑曜石卫队毫不留情地碾碎，混乱的奴隶暴动在圣域守卫冰冷的阵线前自动平息。
夜幕降临。
没有庆功的宴会，没有胜利的欢呼。新生的城市，在旧日的废墟上，开始建立一种冰冷而高效的新秩序。
在伟大的金字塔顶端，那尊巨大的、代表着渊凯精神图腾的青铜鹰身女妖雕像，此刻显得无比渺小。
它的头顶上，多了两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活着的雕塑。
凯多，那头如同黑曜石与熔金融合而成的巨龙，静静地趴伏着。它那庞大的身躯覆盖了金字塔顶端近一半的平台，暗金色的龙鳞在月光下流淌着死亡的光泽。它的龙首高昂，闭着双眼，仿佛在假寐，但那偶尔从鼻孔中喷出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吐息，足以让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物化为灰烬。
在它的身旁，是丹妮莉丝的银光。
这条通体银白的雌龙姿态优雅地盘踞着，它的身形比凯多小巧，却更显神圣。月光洒在它银色的龙鳞上，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由星辰编织的纱衣。它那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正平静地俯瞰着脚下这座匍匐的城市，眼神中没有征服者的狂喜，只有神只对凡尘的悲悯与漠然。
它们没有咆哮，没有展翼。
它们只是存在于那里。
但这沉默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响亮、最不容置疑的宣告。
黄金之城的旧神已死。
从今夜起，渊凯的天空，有了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