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68年，君临。
黑水湾的海风带着一股独特的腥臊味，混杂着半座城市百万人口排泄物的酸爽气息，蛮不讲理地灌入船上每个人的鼻腔。
年轻的精灵利安捂着鼻子，脸色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从未闻过如此“浓郁”的味道，晨曦之城的空气永远是世界树散发的草木清香。
“别像个没断奶的孩子，瑞恩。”莉娅的声音清冷，视线却从未离开远处那座矗立在伊耿高丘之上的红色巨堡，“把这当成你训练的一部分。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精灵，你是一个来自玉海以东，一个叫做‘夷地’的富庶国度的商人。那里熏香遍地，也……厕所遍地。”
利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下了手。是的，他是夷地商人，耳朵上戴着凯尔大师设计的杰作——“拟态耳括”，一种附着了微型装置的秘银造物，完美模拟了人类的圆耳廓。正是靠着这种伪装，他们才能在人类的世界里行走。
“我……我只是有点惊讶，莉娅队长。”瑞恩的目光越过下方拥挤肮脏的城市，望向那巍峨的红堡，“书上说，这里是七大王国的心脏。可它闻起来……像个巨大的粪坑。”
莉娅没有笑。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码头上忙碌的工人和巡逻的都城守备队。那些穿着金色披风的士兵，腰间的长剑和眼中的麻木，都散发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暴力。
“粪坑里才最容易滋生蛆虫，也最容易隐藏黄金。”她平静地陈述，“我们的任务，就是来这里淘金，顺便……清理一些特别碍眼的蛆虫。”
在她身后，黑曜如同一座沉默的石雕，倚靠着船舷。海风吹动他漆黑的长发，却吹不动他身上那股万古不化的寂寥。这段时间，他脸上的线条愈发刚硬，眼中的痛苦早已被磨砺成深不见底的警惕。
他不用看，不用听。
这座城市就在他“面前”，以一种最原始、最赤裸的方式展开。
贪婪、欲望、谎言、恐惧、嫉妒、绝望……无数负面的情绪像肮脏的潮水，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涌来，拍打着他的感知。对他而言，这里不是粪坑，而是一个沸腾的情绪深渊。
但黑曜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被恶意吞噬的受害者。领主将他从地狱里捞起，不是让他遗忘地狱，而是让他成为地狱的看守。
他的意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这些驳杂的情绪中迅速筛选、标记。
码头区，都城守备队小队长……贪婪，对他们的货物怀有恶意。
跳蚤窝，某个帮派头目……残暴，纯粹的掠夺欲。
丝绸街，几个商人……嫉妒，混合着一丝杀意。是竞争对手？
他不断过滤着这些琐碎的“杂音”，将注意力缓缓投向那座城市制高点的红色城堡。
那里……是情绪风暴的中心。
宏伟、庄严，却也沉重、压抑。他能感受到一种如山脉般厚重的威严，那是属于一个君王的统治烙印。但在那威严之下，他同样感受到了盘根错节的野心，如毒蛇般潜伏的阴谋，以及……
一个非常……非常奇特的情绪源。
那是一种混杂着期待、紧张、还有一丝丝熟悉的……孤寂的情感。它很纯净，像一块水晶，在这片浑浊的海洋里格外显眼。
黑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目标……丹妮莉丝公主。是她吗？
莉娅注意到了他的细微变化。“发现什么了？”
“红堡。”黑曜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岩石摩擦，“有个‘干净’的地方。”
莉娅懂了。
对黑曜来说，“干净”不是指没有恶意，而是指情绪的纯粹。这比什么都重要。
“准备下船。”莉娅发布命令，语气不容置疑，“瑞恩，微笑，挺起你的胸膛。记住，我们是来给国王陛下送钱的豪商，不是来进货的乡巴佬。你的表情要配得上我们船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精灵佳酿！”
红堡，梅葛楼的阳台上。
十五岁的丹妮莉丝公主，正安静地读着一本来自旧镇的诗集。她的银金色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紫罗兰色的眼眸专注而宁静，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周围的侍女们都说，这位公主殿下是七神赐予坦格利安家族最完美的珍宝。她不像妹妹塞妮拉那样顽劣张扬，也不像妹妹丹妮菈那样怯懦。她优雅、聪慧、娴静，对龙和动物有着天生的亲和力，深受国王与王后的宠爱。
只有丹妮莉丝自己知道，这副完美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怎样焦急等待了十五年的灵魂。
秦媛媛，不，现在是丹妮莉丝了。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身份。她甚至真心爱着这一世的父母，睿智的杰赫里斯与善良的亚莉珊。
但她从未忘记那个坐标。
那个在灵魂深处，指向瓦雷利亚废墟的坐标。
它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在无数个夜晚指引着她的梦境，让她看到一片被灰烬覆盖的土地，和一个孤独得像神只一样的男人。
沐青。
她的丈夫。
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一边扮演着完美公主，一边疯狂吸收着这个世界的知识。历史、地理、权术、经济……她像一块海绵，将皇家图书馆里的典籍尽数吞下。
她知道，她不能现在去找他。一个坦格利安公主，独自前往诅咒之地瓦雷利亚？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只会被当成疯子囚禁起来。
她只能等。
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在不伤害父王母后情况下悄然离开的机会
就在这时，海湾的方向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不是维斯特洛任何一种船只的号角，那声音更清亮，更悠远，带着一种异域的风情。
丹妮莉丝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望向黑水湾。
二十艘通体洁白、船身线条优雅流畅得不像凡间造物的商船，正以一种整齐划一的姿态，缓缓驶入港口。它们的船帆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宛如天鹅的羽翼。
和其他肮脏、笨重的商船比起来，它们就像是闯入泥潭的白天鹅。
丹妮莉丝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她体内的坐标，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坐标，突然开始发烫。一种强烈的共鸣感，从遥远的海湾传来，直击她的灵魂。
来了！
他来了！
她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殿下？”旁边的侍女急忙弯腰去捡。
丹妮莉丝却仿佛没有听见。她双手紧紧抓住阳台的石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极力抑制着冲到海边去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秦媛媛，你现在是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你是公主。你要优雅，要从容。
她深呼吸，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引人注目的船队上移开，捡起书，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母亲在哪？”她用一种尽量平稳的声线问道。
“王后陛下正在花园里和玛格娜公主、塞妮拉公主她们喝茶。”侍女回答。
丹妮莉丝点点头，合上书本。“我去向母亲请安。”
她必须做些什么。她必须让王室注意到这支船队，用一种最自然、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
她的机会，她的希望，就在那二十艘白色的船上。
国王大道上，尘土飞扬。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十名远行者小队成员的护卫下，正缓缓驶向红堡。
马车里，莉娅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她面前的小桌上，摆放着三件物品。
一瓶用透明水晶打造，瓶身雕刻着繁复树叶花纹的酒。酒液是纯净的金色，在车厢内摇曳的光线下，仿佛有流光在其中转动。仅仅是打开瓶塞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花香、果香与奇异芬芳的香气就溢满了整个空间，让人闻之欲醉。
这是“星光佳酿”，晨曦之城最高等级的精灵美酒，据说能让饮者在梦中看到星辰。
一个天鹅绒的托盘上，是一条项链。吊坠是一颗拇指大小、完美无瑕的钻石，被切割成了世界树的形状，树冠之上，还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蓝色宝石，宛如星辰。整件作品巧夺天工，充满了自然的灵气。
最后，是一份用柔韧的莎草纸写成的信函，上面用最优美的通用语，写着夷地商会献给铁王座之王的问候。
利安坐在她对面，紧张地搓着手。“莉娅队长，我们就这么直接去王宫？都城守备队的人……他们会让我们进去吗？”
“他们会的。”莉娅将“星光佳酿”的瓶塞盖好，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而从容。“我已经让驻扎在君临的情报人员，提前‘说服’了港务大臣。一小袋金龙，和一句‘来自遥远东方的贡品，价值远超一个总督的赎金’，足以让他为我们打开任何一扇门。”
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早已让莉娅从一个纯粹的斥候，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领袖和阴谋家。她深谙人性，知道如何用利益撬动这个世界的齿轮。
马车外的黑曜，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与马车并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红堡。
越是靠近，那股属于国王的威严就越是沉重，如同实质。但更让他警惕的，是隐藏在这威严之下的无数暗流。他能“看”到，在那座城堡里，至少有十几个人的情绪中，带着针对王室的浓烈恶意。
有的是嫉妒，有的是怨恨，还有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看来，即便是坦格利安王朝的黄金时代，这位“人瑞王”的统治，也并非铁板一块。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浑水，才好摸鱼。
他们的车队在红堡的大门前被拦下。金袍子们如临大敌，长矛交叉，挡住去路。
莉娅从容不迫地走下马车，她身穿一袭洁白的丝绸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奇异的图纹，既不像维斯特洛任何一个家族的纹章，也不同于自由贸易城邦的风格。她的美丽与独特的气质，让那些粗鲁的士兵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她递上那封信函，以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我们是来自夷地的商人，受‘晨曦之城’领主的派遣，为伟大的‘人瑞王’杰赫里斯一世陛下，献上我们国度最珍贵的礼物。”她的嗓音如清泉流石，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无可挑剔。
为首的守备队长掂了掂钱袋，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沉默而精悍的护卫，以及那辆看起来普通，但木料和做工都极为考究的马车，眼中的贪婪与警惕交织。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城门内传来。
“让他们进来！这是港务大臣亲自签发的手令！耽误了国王陛下的大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一个穿着华服、体态臃肿的宫廷官员小跑着过来，对着守备队长一顿呵斥，然后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转向莉娅。
莉娅微微躬身，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感激。
一切，尽在掌握。
“夷地？晨曦之城？”
王座厅里，年近古稀的杰赫里斯一世坐在铁王座上，抚摸着他花白的胡须。他虽然年迈，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的目光从下方恭敬站立的莉娅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如同雕像般的黑衣护卫。
“我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一张地图，或任何一本史籍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国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世界广阔，陛下。”莉娅不卑不亢地回答，“正如玉海以西的世界，对我们而言也曾只是传说。我们的国度，在阴影之地更远的东方，一片被世界遗忘的古老大陆上。直到我们的领主以大神通开辟了新的航路，我们才有幸得见天日。”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足以解释他们的来历。晨曦之城确实在瓦雷利亚废墟，那地方对维斯特洛人来说，比阴影之地更像传说。
杰赫里斯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那些被侍从呈上来的礼物。
当“星光佳酿”的水晶瓶被打开时，整个王座厅都安静了。那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芬芳，仿佛带着生命，钻入每个人的鼻孔，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连国王都忍不住探了探身子。
而那条世界树项链，更是让在场的贵妇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叹。那钻石的璀璨，那设计的灵动，是七大王国任何一个工匠都无法想象的。
国王的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但更多的是审视。
如此贵重的礼物，所求必然不小。
“你们想要什么？”他直接问道。
“我们别无所求，陛下。”莉娅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们跨越万水千山而来，只是为了向西方最伟大的君王致以敬意，并希望能获得陛下的友谊，允许我们在君临城自由贸易。我们带来的美酒、香料和珠宝，必将为王国带来一笔可观的税收。”
这个回答，完美无缺。
杰赫里斯国王沉吟了片刻。他瞥了一眼站在王座之下的女儿们。他最活泼的女儿塞妮拉，眼睛几乎要粘在那条项链上了。而他最安静的女儿丹妮莉丝，此刻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后亚莉珊开口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
“杰赫里斯，他们的诚意如此贵重，我们应当回以坦格利安的慷慨。”她微笑着说，“而且，那条项链……它看起来就像是为我们的丹妮莉丝量身定做的一样。那上面的图案，多像神眼湖的传说，那棵古老的鱼梁木。”
丹妮莉丝心中一颤。
母亲！她真的在帮我！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好奇，目光落在那条项链上。她知道，父亲最疼爱母亲，也最宠爱她这个“乖巧”的女儿。
杰赫里斯国王看着女儿那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王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王后说得对。”他宣布道，“我接受你们的礼物和友谊。我将赐予你们在君临设立商会的权力。来人，将那条项链，赐给丹妮莉丝公主。”
那一刻，莉娅和丹妮莉丝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莉娅看到了一个完美扮演着天真公主的，未来的女主人。
丹妮莉丝看到了一个忠诚而能干的，来自她丈夫麾下的使者。
侍从端着天鹅绒托盘走到丹妮莉丝面前。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条项链。
就在她触碰到吊坠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熟悉的暖流，从吊坠上传来。那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生命的气息。
是沐青的力量！他把自己的气息注入了这里！
她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她强忍着泪水，亲手将项链戴在脖颈上。冰凉的钻石贴着她的肌肤，那颗小小的蓝色星辰，正对着她的心脏。
当她抬起头，想对莉娅道谢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在那一瞬间，她看到莉娅的耳朵，那完美的圆耳廓边缘，似乎有一丝光华闪过，露出了一个尖尖的轮廓。
精灵！
她心中巨震，但脸上却只是露出了一个甜美而满足的微笑。
“谢谢您，使者女士。这是我收到过最美的礼物。”
而在人群的阴影里，黑曜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丹妮莉丝。他清晰地“看”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从一开始的压抑的激动，到看到项链时的狂喜，再到那一瞬间的震惊，最后，全部归于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但在这所有情绪的底层，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感受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和他们的领主，沐青，如出一辙的……刻骨的思念。
他闭上眼。
任务，确认。
目标，无误。
这位公主殿下，就是他们远赴万里，要带回家的女主人。
杰赫里斯国王满意地看着这和谐的一幕，他宣布赐宴款待远方的来客。王座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商人们讨论着新商机，贵族们盘算着如何与这些富有的“夷地人”拉上关系。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看似平常的外交会面之下，两个被世界阻隔了十五年的灵魂，终于通过一件信物，重新连接。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维斯特洛格局的风暴，已经在这座红色城堡里，悄然埋下了第一颗种子。
当晚，公主寝宫。
丹妮莉丝遣散了所有侍女，独自坐在窗前。她将那枚世界树吊坠紧紧攥在手心，闭上眼睛。
那个沉寂多年的坐标，在她的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方向，而变成了一幅动态的地图。她能“看”到一片灰色的废墟，但废墟的中央，有一棵通天的巨树，正散发着柔和的绿光。
光芒所及之处，灰烬化为沃土，枯骨生出绿芽。
而在那棵巨树之下，一个高大得不像凡人的身影，正抬头仰望着星空。
沐青……
她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芯片：警告，使用者心率过速，多巴胺分泌异常。检测到强烈的情绪波动，与数据库中的‘思念’模型匹配度99.8％。】
沐青抬起头，看着瓦雷利亚那永恒不变的血色星空，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芯片，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芯片：根据生理数据分析，您可能是晚饭吃的石蜥蜴腿没消化好，建议进行饭后散步，绕世界树三十圈即可。】
“滚！”沐青笑骂了一句，目光再次投向西方。
“莉娅她们……应该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