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肉铺前的血腥味,沐雪帮父亲林启岩收起最后一把屠刀。这位膀大腰圆的屠户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豪迈,而是沉默地磨着那把跟随他二十年的砍骨刀。
爹,都收拾好了。沐雪将裹好的刀具包递给父亲,手指不经意擦过刀锋,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林屠夫抓过女儿的手,粗大的拇指抹去那点血珠:战场上可不能这么马虎。他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糙,却藏着只有女儿才懂的温柔。
知道了,爹。沐雪抽回手,将长发紧紧束起,藏进粗布头巾里。她身上穿着改小的男装,腰间别着一把短匕首——那是她十四岁生日时父亲送的。
林叔,准备好了。为首的萧山拱手行礼。萧山脱下长衫,如今一身轻甲,腰间配着一柄细剑,既有书生的儒雅,又添了几分武将的英气。
林小姐,马匹备好了。夜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沐雪身后。
三多扛着一柄夸张的开山斧挤进门,差点撞掉门框。
林屠夫环视四人,他拍了拍腰间那把砍骨刀,我林启岩杀了一辈子猪,今天开始,杀畜生!
沐雪注意到父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老家的方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爹,娘会保佑我们的。沐雪轻声道。
林屠夫收回目光,粗声粗气道:照顾好自己,战场上别逞能。
大军集结地在三十里外的平原。一路上,他们看到不少同被征召的平民,有农夫、猎户、铁匠,个个面带忧色。战争对这个底层人来说,曾经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却成了必须面对的噩梦。
听说铁勒部攻陷了青州,萧山压低声音,屠城。
京城北门,旌旗猎猎。
沐雪端坐在太子赐予的枣红马上,一身靛青色文士袍,发髻高挽,腰间配着一柄细剑。她不需要再伪装成士兵——作为太子靖承宇亲自邀请的军师,这是她应得的体面。
林军师,请随本宫同行。太子骑着玄色战马过来,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辆宽大马车。
林沐雪拱手致谢:谢殿下。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虽不如男子矫健,却也干净利落。
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沐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些看不起女子为军师的将领们。她挺直腰背,目不斜视地走向马车。
军师。萧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伸手虚扶了一下,小心台阶。
沐雪对他微微一笑。萧山一身月白色长衫,温润如玉。
马车内宽敞舒适,四壁挂着精细的军事地图,中间一张檀木案几上摊开着最新战报。沐雪刚坐定,太子便递来一叠文书。
林军师先看看这些。大军开拔后,我们要立即开始急行军。
沐雪接过文书,是边境传来的紧急军情。铁勒部已攻陷三座边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不自觉地捏皱了纸张边缘。
畜生...她低声咒骂,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请罪,臣失礼了。
太子却摆了摆手:本宫也是这么想的。他指向地图上一处关隘,依军师之见,我军该如何应对?
沐雪没有立即回答。她从袖中取出自制的炭笔和小本子,开始在地图上勾画推演。全神贯注下,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发现太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殿下恕罪,臣需要时间...
无妨。太子打断她,本宫欣赏你这份专注。他顿了顿,你思考时的样子,莫名让人心安。
沐雪耳根微热,低头继续研究地图。马车外传来号角声,大军开始移动。
车轮滚动不到十里,传令兵突然飞驰而来:报——殿下,前锋已做好准备,请求急行军许可!
太子看向沐雪:军师以为如何?
沐雪合上本子:兵贵神速。铁勒骑兵机动性强,我军必须出其不意。
太子点头,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全军急行军,务必三日内抵达黑水河!
命令一出,整个军队立刻变了个模样。步兵队伍步伐加快,骑兵队开始小跑前进。沐雪的马车也剧烈颠簸起来,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差点滑落。
军师还是把东西固定好。太子说着,亲自帮她按住摇晃的地图筒,急行军可不比闲庭信步。
沐雪感激地点头,迅速收拾好文书。马车颠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她咬牙忍住,强迫自己继续研究战术。
正午时分,大军短暂休整。沐雪刚下马车就差点跪倒在地——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了。
还吃得消?萧山递来水囊,眼中带着关切。
沐雪接过水囊,大口灌了几下,才喘过气来:比想象中...辛苦多了。
萧山轻笑:这才第一天。他压低声音,若是撑不住,我可以向太子...
不必。沐雪斩钉截铁地打断,我能行。
傍晚时分,大军驻扎下来,埋土做饭。
她活动了下僵硬的腰背,吃过晚饭,太子帐篷,桌上摊开了一份新的战报。
青州失守了。太子声音阴沉,铁勒部屠城三日。
沐雪接过战报,上面记载的暴行让她双手发抖。屠戮降卒,虐杀妇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能幸免...
必须阻止他们。她声音嘶哑,用最严厉的手段。
太子锐利的目光看向她:军师有何高见?
......
铁勒大军攻破青州后,屠城三日,尸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随后,他们一路南下,连克两城,守军溃不成军——不是将士们不拼命,而是他们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缺粮、缺饷、缺兵器!
那些城里的守军,已经半年没领到足额的军饷,铠甲锈蚀,刀剑卷刃,弓弦松弛。铁勒骑兵冲锋时,守军的箭矢甚至无法射穿敌人的皮甲,长矛一碰就断。士兵们饿着肚子作战,最终被铁勒人像割草一样屠戮。
直到铁勒大军兵临第三座城池,他们终于遇到了硬骨头——李晖。
李晖,曾经在边境以三千残兵击退过突厥的悍将,后来因得罪丞相之子被贬至边陲小城。但这一次,他不再忍气吞声。
他截了丞相儿子运送的粮饷!
——没错,就是那个克扣军需、中饱私囊的丞相之子。李晖得到消息,将计就计劫了他的运粮队,把本该属于将士们的钱粮夺了回来!
有了粮饷,将士们终于能吃饱饭,换上新刀,磨利箭矢。
铁勒人第一次攻城时,本以为能像之前一样轻松碾碎这座小城。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李晖亲自率领的弓弩手,箭雨如蝗,生生逼退了铁勒的先锋军。
第二次攻城,铁勒人调来了攻城锤和云梯,守军死战不退,滚石、热油、火把,所有能用上的手段全部用上。城墙下堆积着敌我双方的尸体,但城门仍未破。
可城内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极限了。
箭矢所剩无几。
滚石、火油耗尽。
伤兵挤满了城内的每一间屋子。
粮食最多再撑三天。
李晖知道,再这样下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求援!
他挑选了最精锐的斥候,十人小队趁着夜色突围。铁勒的游骑在外围游荡,最终,只有一人浑身是血地冲出包围,一路狂奔,终于在力竭之前,冲进了太子的军营。
“殿下!李将军……请求支援!”
信使跪倒在地,颤抖着递上染血的军报。
太子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城危,将士死战,但若无援,三日必破。”
太子脸色阴沉,看向沐雪和萧山。
“你们觉得,该不该救?”
——救,就意味着要分兵,可能会影响整体战局。
——不救,这座城必破,李晖和全城军民,将无一幸免。
沐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殿下,必须救!而且,我们必须借此机会,给铁勒一个狠狠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