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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读书屋 >  冬日喧 >   第51章 灵犀

“陛下,阿赫他……”

在外间处理好伤口,蔚隅马不停蹄赶到内室,焦急之下连礼都忘了行。

“大人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强行运转内力,气血逆行,心脉受损……恐……”王太医战战兢兢地看了胤帝一眼,咽了咽口水,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开口:“恐时日无多。”

“放肆!信口雌黄!”胤帝拍案而起,说出经典名言:“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朕要他活着,他若有闪失,你们通通陪葬!”

“陛下息怒……”

太医跪了一屋子,蔚隅也跟着跪下,眼睛却直直看着床幔,仿佛看到了床上之人渐渐流失的生命。

“陛下,容微臣一试。”蔚隅转过头,眼神坚定,“若阿赫醒不过来,微臣任你发落。”

说罢,不等胤帝同意,提着箱子掀开了床幔。

如太医所言,竺赫身上旧伤未愈,又添了密密麻麻的新伤,新旧叠加,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由于气血逆行,脉搏时而比平时跳的更快,时而又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已然油尽灯枯,命悬一线之势。

蔚隅将金针交给露笙消毒,对着床幔外的人道:“陛下,微臣需要一个内力深厚之人配合,替他疏通筋脉,只是此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轻则,内力尽失,重则,危及性命……”

“你有几分把握?”胤帝掀开床幔,看着床上的人,又转头看着蔚隅:“朕该如何做?”

“三分。”蔚隅听出了他的意图,跪在地上,“陛下万不可以身犯险。”

“陛下不可!”狄勉单膝跪地,诚恳地道:“陛下万金之躯不容闪失,末将愿意一试。”

他自幼习武,内家功夫也没落下过。

“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胤帝轻轻碰了碰竺赫的脸,转头吩咐狄勉:“守住房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陛下三思……”

跪了一地的太医齐齐开口,狄勉也再次劝解,“陛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还要陛下主持大局,末将愿尽全力……”

“都出去。”胤帝坐到床上,对蔚隅点点头,“开始吧。”

当年是他无能,护不住兰若,如今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留下竺赫。

蔚隅震惊于他的死志,胤帝对竺赫的感情,比他想的还要深。

竺赫与皇家的羁绊,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道的明的。

“朕信你,也信赫儿,不会看错人。”

胤帝拍了拍蔚隅的手背,当做安慰。

蔚隅屏息凝神,捻着金针刺入穴位,胤帝运起内力,引导着竺赫体内逆行的气血。

狄勉无奈,只能驱散太医,亲自把守着房门,不敢有丝毫懈怠。

“阿赫怎么样了?”

江宿刚安顿好长公主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被狄勉拦住,“你让我进去。”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闯,世子还是请回吧。”

狄勉长年驻守边疆,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往那一站铜墙铁壁似的,轻而易举就挡住了江宿。

“我又不是坏人,你让我进去看看。”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闯。”

“我就进去看看。”

“陛下有旨……”

“你怎么这么死板呢?我就是看看,不会打扰他们的。”

“陛下口谕……”

“哎呀你不要拿陛下压我……”

“世子,您回去吧。”

狄勉无奈,他都被胤帝赶出来了,这废物进去能干嘛?当花瓶?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江宿推不动狄勉,又担心竺赫,干脆把狄勉当成柱子,双手撑在他胸前,垫脚张望,“我真就只看一眼……唉唉唉唉,你干嘛?”

双脚蓦地腾空,江宿挥舞着手,扭着身子,仓促间抓住了狄勉的脑袋,手指插进发丝间,紧紧抱住他不撒手。

“你……你放我下来!我告诉你啊,陛下可是我亲舅舅,他要是知道……”

“想告状,也要等见到陛下再说。”

“啊啊啊,你放我下来……”江宿被狄勉扛在肩上,不敢睁开眼睛,死死扣着狄勉的头发,嘴里硬气地大喊着:“我跟你拼了!”

原以为江宿是骨头硬的,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灵活,狄勉的头皮被他揪得生疼,又不能放他胡闹,抬手就在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哇啊啊啊……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屁股……呜呜呜呜……”

江宿又羞又恼,一边哭一边抓挠着狄勉。

狄勉怕他打扰到房内的两人,给两个亲兵使了个眼色,扛着江宿,大踏步往他的住处走去。

“呜呜呜呜,我要见舅舅,我要让阿赫打死你……”

“别哭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狄勉一把将人摔在榻上,嫌弃地拍了拍肩膀。

一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娘们唧唧的。

还告状,小孩子吗?

不过定睛一看,这小世子长的,还确实挺像小孩子的。

白嫩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脸蛋圆润,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圆溜溜的大眼睛被泪水淹没,秀气的鼻子一吸一吸的,水润的红唇张张合合,骂人的话一堆接一堆。

不过比起在军中长大,被各种糙话喂大的狄勉,江宿骂人的词汇实在匮乏。

狄勉挖了挖耳朵,一个手刀打晕了江宿。

虽然他很想继续看这家伙哭鼻子,但他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日出月落,月落日出。

狄勉日夜守着,紧盯着房门,不敢有一刻放松,直到第三天金乌破晓,紧闭的房门才有了动静。

狄勉慌忙起身扶住胤帝,不过两天一夜,他却像老了十岁一般,两鬓微霜,脸色发白。

“隅隅!”

一同守在门口,但因为害怕狄勉而缩在角落的江宿冲出来,扶住蔚隅,急切地询问:“你还好吗?阿赫没事吧?”

“没事了。”

蔚隅浑身无力,像一根面条一样靠在江宿身上,语气虚弱却难掩欣喜:“救回来了……”

胤帝和蔚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好好照顾他,朕先走了。”

狄勉看了两人一眼,扶着胤帝离开。

江宿扶着蔚隅在小榻上坐下,让下人端来早已准备好的热参茶,“你先喝一点热茶垫垫,我让厨房传些膳食来,吃完后好好休息,我来照看阿赫便好。”

“多谢,阿赫这边我来照看,你去照顾长公主吧。”

蔚隅接过参茶抿了一口,靠在小榻上,怔怔地看着忙碌收尾的太医。

命是救回来了,至于能不能醒,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蔚隅喝了一小碗粥,精神好了不少。

看着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人,蔚隅忍不住心疼。

床上的人像一朵被抽去灵魂的花,没有了色彩,浑身上下泛着浓浓的死亡气息,胸膛几乎没什么起伏。

神采奕奕的漂亮眸子被覆盖,双颊瘦削,红润的唇也没了色彩,干裂苍白,就连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像枯草似的。

他全身上下都被包裹着,唯一的色彩就是从纱布中渗透的血,像一朵朵开在他身上的艳丽的梅花。

蔚隅后悔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把竺赫卷进来,不该接受幽云卫,不该让幽云卫去做那些事。

在池州时,他就应该按照太子的计划,让竺赫离开,让他全身而退,而不是把他拉进泥潭里,拉着他下坠。

“公子,裴磬和顾夜清来了。”

幽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叹了口气。

希望公子福大命大,能挺过去吧。

经此一事,幽云卫算是彻底暴露在胤帝的眼皮之下了,虽然因为救驾有功,胤帝不做处置,但他们行事也得比从前更谨慎才行。

蔚隅皱了皱眉,走到花厅。

裴磬穿了一件月牙色衣衫,手里摇着扇子,旁边一人穿了一身黑衣,双手自然垂在身侧。

“裴大人,顾大人,不知二位到访,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裴磬微微一笑,“今日到访,是有些疑惑想请夫人解答。”

“裴大人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蔚隅抬抬手,“两位大人请上座。”

“相必竺夫人也知道,我和顾大人奉命协助竺少卿追查太子七夕遇刺一事。”

“略有耳闻,大人请直言。”

“早就听说竺夫人智勇双全,今日一见……”

“你可认得这个?”顾夜清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打断裴磬的话。

“此物做工倒是精巧别致,只是蔚隅见识浅,不知此物有何用。”蔚隅淡淡地扫了一眼莲杀,“不知顾大人从何处得来?”

裴磬瞪了顾夜清一眼,转头笑道:“是这样的,竺少卿追查到刺客乃是从江南而来,继续追查后发现了这个东西。”

“竺夫人不觉得眼熟吗?”顾夜清懒得和他扯那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据太子殿下所说,此物名为莲杀,乃竺少卿为幽云卫特制。”

“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来,我曾见过此物。”

闻言,裴磬和顾夜清对视一眼,裴磬忍不住追问:“竺夫人的意思是?”

“不过我看到的是图纸,前些日子陛下召我过去,将图纸给我看过。”蔚隅拿起莲杀,翻来覆去赏玩,眼中满是赞赏,“构造确实独特。”

“竺夫人,幽云卫的武器先是出现在太子遇刺现场,后又出现在枫林中,竺夫人难道不该解释一下?”顾夜清面色严肃,鹰隼般犀利的眸子死死锁定蔚隅,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顾大人此话何意?”蔚隅拧眉,疑惑地道:“我该解释什么?”

顾夜清一拍桌子,拔高声音:“你指使幽云卫刺杀太子在先,又派人在枫林伏击,妄图弑君。”

“顾大人有证据吗?”蔚隅也拍案而起,面色阴沉,“没有证据,顾大人就是在信口雌黄,诽谤陷害。”

“别吵,别吵,有什么话好好说。”裴磬站在中间,先去拉着蔚隅坐下,随即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先前也问过竺少卿,竺少卿说幽云卫是在你手里,受你管辖,所以……”

“裴大人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蔚隅冷笑一声,“幽云卫乃竺家历代家主保命的东西,竺赫怎么可能轻易给我使用?更别提由我管辖,这谣言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根本不信竺赫会这样说,更不信竺赫会将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

顾夜清皱眉,裴磬也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竺赫确实没说过把幽云卫给了蔚隅,他从始至终都坚持,幽云卫在自己手中,蔚隅对此一无所知,他根本不知道幽云卫的存在。

可他没有理由刺杀太子,更没有动机刺杀胤帝。

于是竺赫一口咬定,有人偷了莲杀的图纸,想嫁祸给幽云卫,真凶另有其人。

“还请竺夫人好好想想,幽云卫除了听竺少卿的命令,可还有其他人与之接触过?”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幽云卫这个名字,怎么会知道它受谁管制,听谁的命令?”蔚隅沉下脸,“裴大人不用拐弯抹角试探,我确实从未接触过幽云卫,也不知道他们效忠于谁,两位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情,便请回吧,我还要照顾阿赫,恕不奉陪。”

说罢,蔚隅作势起身,裴磬急忙拉住他的胳膊,“是下官失言,下官给夫人赔罪,夫人切莫动怒。”

裴磬没想到两人的说法竟出奇一致,原本以为诈一诈蔚隅,能让他露出破绽,没想到他表现的滴水不漏,仿佛和竺赫商量好口供一般。

可这根本不可能,竺赫身边的人是他和顾夜清的,所以二人能第一时间获悉竺赫查到的东西,并先他一步拿到证据,而竺赫知晓来龙去脉时,还被锦衣卫困在猎场,根本不可能通风报信。

要么两人事先对过说辞,要么,真的是两人心有灵犀。

后者裴磬不相信,但若是前者……岂不是说明竺赫对太子有杀心,对胤帝有反心?这不是又绕回去了?

没有人不讨厌这种真相近在眼前,却始终蒙了一层面纱的感觉。

“裴大人追查凶手没有头绪,难免焦虑,蔚隅可以理解,但裴大人和顾大人一口咬定刺客与竺府有关,我却是不能赞同的,这顶帽子,竺府戴不起。”蔚隅拂掉袖子上的手,冷声道:“还请两位大人明察秋毫,用证据说话,否则别怪蔚某不留情面。”

看着蔚隅甩袖离开,裴磬和顾夜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无奈。

回到房间,蔚隅关上门,扑到床边,再也止不住眼泪。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杀了我?”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蔚隅抬起头,泪眼朦胧:“我确实想杀了太子,云杲,我做梦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蔚隅失神地抚摸着竺赫的脸,轻声呢喃着:“云杲,为什么不怪我呢?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不值得他冒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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