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都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茫茫白雪铺满起伏的山峦,掩了大道,遮了小路。
蔚隅趴在窗边,下巴放在交叠的胳膊上,鸦羽般的青丝自然垂落,白瓷一样的皮肤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痕迹,如冬夜盛开的腊梅。
竺赫走进门,蔚隅缓缓转过眼睛,眼中弥漫着水雾。
“怎么不穿衣服?当心着凉。”
竺赫拿起托盘上的衣物朝他走去,蔚隅又收回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被厚重的白雪压弯枝头,一朵寒梅开的正艳。
“云杲。”蔚隅靠在胳膊上,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朵梅花:“冬日百花凋谢,为何只有梅花开的喧嚣?”
“因为花神嫌人间的冬日太冷清,让梅花来热场。”
柔软的长发滑过指间,竺赫低下头,将额头靠在蔚隅后脑勺,轻轻嗅着他发间的清香。
“阿隅,不走,可好?”
蔚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往后靠了靠,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有些恩怨,必须由他了结。
竺赫从他的沉默中看到了他的回答。
这些天他问过蔚隅无数次这个问题,他甚至想过把他关起来,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蔚隅只是温柔地笑着,与他欢好。
他不明白,上京到底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值得他万里奔赴的?
他不想调查蔚隅的过往,可现在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想了解蔚隅,想知道他回京有什么目的,想把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一切全部查清楚。
查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他知道蔚隅不喜欢他这样,不喜欢他探究他的过往。
他不喜欢,便罢了。
“阿隅,你何时……能对我敞开心扉呢?”
竺赫搂着蔚隅的双臂微微收紧,蔚隅侧过头索吻。
“当一切尘埃落定那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蔚隅靠在竺赫怀中,轻轻喘着粗气,手指摩挲着他胸膛上的痕迹。
“前提是我还活着。”蔚隅在心里默默补充。
“为何现在不能?”
“因为太复杂。”也太危险。
他要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凶险万分,大逆不道的?
从他踏入上京那天起,他便再也不能脱身,只能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干脆让我烂在泥潭中好了。”蔚隅自暴自弃地想。
可竺赫将他短暂拖出泥潭,让他看到了这世界的另一面,他又怎会忍心看着竺赫被泥水粘湿衣摆呢?
要让泥潭不再扩大,最好的办法就是填了他,毁灭他。
解除威胁的最好方式,就是解决制造威胁的人,而白璋,就是那个泥潭,那个制造威胁的人。
“阿隅,我只给你半年时间。”竺赫蹭着蔚隅的脸,“半年后,我亲自入京,接你回家。”
“我若不走呢?”
“北境铁骑会踏破宫墙。”竺赫抬起蔚隅的下巴,眼神狠厉,一字一句道:“便是抢,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若我移情别恋,你当如何?”
蔚隅迎着他的目光,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我会剁了那个人喂狗。”竺赫摩挲着蔚隅的下巴,自信一笑:“放眼整个大胤,无人比我更漂亮不是么?有我这般珠玉在前,阿隅又怎会看上那些石头。”
闻言,蔚隅打量了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娘子风华绝代,为夫自惭形秽。”
“那相公可要早些归家,莫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
竺赫替他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又将双雁佩仔细系好,扯过厚厚的斗篷裹着他,把人中抱上了马车。
马车外部朴实无华,内里却别有洞天。
为了让蔚隅赶路途中也能好好歇息,竺赫特意将车内的坐板拆了,换成软榻,再铺上厚厚的锦被,食盒中准备了各式糕点,还有一袋子糖,架子上摆了各式话本玩具,供他解闷。
北风呼啸,刚挂上的旌旗被冻成硬块,维持着飘扬的样子却一动不动。
竺赫跨上马,在最前方开路,队伍驶过宽阔的石板主道,一眼望不到头。
他希望这条路真的永远望不到头,这样他便能一直一直站在蔚隅前面护着他。
原计划送到城门口,竺赫便打道回府,但他却像是忘了一般,走了一里又一里,直到长亭也不愿意停下。
如果可以,他想一路护送蔚隅回上京。
蔚隅让人叫住他,竺赫打马回到车边,隔着帘子和他说话。
“已经很远了,云杲,回去吧。”
蔚隅也不敢掀开帘子,怕让竺赫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让我再送你一程吧。”
“此去上京千程万路,你能送到哪里?”
“一直送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竺赫下了马,额头轻轻抵在车厢上,“再让我送一程吧。”
“你送的已经很远了,云杲。”
蔚隅将手贴在车壁上,轻轻抚摸,即便隔着车厢,他也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我送你到申城……”
“申城离京畿之地泺城不过百里,你不要犯傻,就送到这里吧。”蔚隅将脸靠在手背上,另一只手攥着梅花簪,低声道:“往后的路,我自己走。”
“可我想陪你一起走。”
竺赫眼睛轻轻眨了眨,豆大的泪珠缓缓滑下,好在他戴着面具,周围的侍卫也识趣地走开了,才不至于让人看到。
“云杲,有些路,我要亲自去走。”
蔚隅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抬手取下竺赫脸上的面具,竺赫慌忙别过脸擦眼泪,又被蔚隅掰回来。
“云杲,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们不会永远在一条道路上结伴而行,能短暂相遇,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你要走的路太危险,再让我送你一程。”
“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下去。”蔚隅捧着竺赫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云杲不相信我吗?”
“我信,我信你阿隅,可是……”
“北境百姓比我更需要你,更需要你在前方为他们披荆斩棘,云杲,不要让他们失望。”不等他开口,蔚隅便截了他的话,补了一句:“也不要让我失望。”
“阿隅……”
“时候不早了,夙喻将军该等急了。”
蔚隅拽着竺赫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往下拉了拉,仰头吻上他的唇。
“我等你,等你带着北境铁骑来接我。”
车辙碾过碎雪,竺赫如一座冰雕站在原地,直到旌旗消失在苍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