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这座百年帝都的城门,终于在叛军疯狂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洞开。
“诛夭后!清君侧!”
震天的咆哮声中,叛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蝗群,汹涌而入。
她们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萧楚天的主力早已撤离,这过分的顺利,非但未能让她们警惕,反而彻底点燃了压抑已久的贪欲与凶性。
宁承宇一马当先,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怜悯,只有灼热的、近乎狰狞的野心和即将登顶的亢奋。
“清君侧”是她扯起的大旗,但此刻在她心中沸腾的,是“成王败寇”的法则!
她挥剑直指皇城核心,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直取皇城!诛杀夕缘者,赏万金,封侯爵!挡路者,死!”
叛军在她的鼓动和重赏之下,嗷嗷叫着扑向皇城。宫墙的抵抗比外城更加微弱。当宁承宇带着亲信铁卫踹开昭阳殿大门时,看到的却是那个盛装华服、已然气绝身亡的夕缘太后。
——他死了。
不是死于她的剑下,而是自尽!
宁承宇的脚步顿了一瞬,眉头狠狠拧起。一种计划被打乱的不悦和猎物被抢走的恼怒瞬间涌上心头。
她需要的是一场公开的、酣畅淋漓的处决,来昭告她的胜利和权力,而不是对方这般带着嘲讽意味的自我了断!
“搜!确认死亡!清点宫中所有财物,严加看管,未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她迅速压下那丝不快,冷声下令,思维清晰而冷酷。
然而她低估了麾下这支庞大杂军心中被压抑的兽性,也高估了自己在绝对利益诱惑前的控制力。
“夭后死了!姐妹们!抢啊!”
“皇宫里的宝贝都是咱们的了!”
第一声疯狂的呐喊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一切!
叛军士兵们最后一丝伪装的纪律性荡然无存,抢劫和杀戮从皇宫内部开始,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到整个京城!
宁承宇最初的反应是暴怒。
“放肆!都给我住手!违令者斩!”
她厉声呵斥,甚至亲手一剑劈翻了一个冲到她面前抢夺首饰的小头目。
然而,更多的人红了眼睛。
财富、美人、破坏的快感……这些最原始的欲望如同毒品,让士兵们彻底疯狂。
她试图派亲信弹压,却发现命令出不了皇宫多远。几个手握重兵的大头目面上恭顺,行动却迟缓阳奉阴违,甚至暗中纵容部下,以此换取支持,扩张自己的势力。
“三皇姥,”一个脸上带疤的头目咧着嘴,言语间已少了之前的敬畏,“姐妹们提着脑袋跟您干到现在,不就图个痛快吗?这盛京是咱们打下来的,拿点战利品,天经地义!”
宁承宇脸色铁青,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她深知此刻若强行弹压,恐怕立刻就会引发内讧兵变!
她的霸业宏图,绝不能毁在这些蠢货手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或许,暂时的放纵,能换来她们的支持,待大局稳定后再……
她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代价,直到她走到一处被焚烧的民宅前。
一个年轻的妇人倒在血泊中,背后是深刻的刀伤。她的身体却以一种极其扭曲而坚韧的姿态,死死蜷缩着,护着身下一个小小的、同样无声无息的幼儿。那妇人瞪大的眼睛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无尽的绝望。
宁承宇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部下的狂笑声、百姓的哀嚎声、火焰吞噬木头的噼啪声……这些她试图忽略的噪音,此刻无比尖锐地钻入她的耳中。
她握剑的手,那双刚刚还毫不犹豫斩杀阻碍者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一直以来的信念清晰而冷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的牺牲无可避免。
但此刻,这具冰冷的、用生命保护孩子的母亲尸体,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猛地照出了她所谓“霸业”之下,血淋淋、丑陋的底色!
“这…这就是我想要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那冰冷的计算和火热的野心,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无声的控诉冻结了一瞬。
这是一种基于最原始人性冲击而产生的刹那清醒,无关仁义,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自身行为所创造出的这片地狱图景的悚然认知。
但这清醒,短暂得如同错觉。
下一秒,一名浑身浴血的将领狂奔而来,急声道:“三皇姥!不好了!张大刀的人和李阎王的人为争户部银库打起来了!死了好多姐妹!”
噩耗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她的脸色重新变得铁青而狰狞,眼中只剩下对失控局面的暴怒。
“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她猛地拔出佩剑,剑锋在火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厉声道:“亲卫营听令!随我来!但凡有械斗内讧、不听号令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当宁承宇率领着最核心的亲卫部队赶到大街时,眼前的景象远比想象的更加混乱和不堪。
哪里还是什么“争夺”,分明已经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原本宽阔的大街,此刻被混乱的人群、翻倒的车辆、散落的绸缎和瓷器堵塞。两拨穿着不同标志号衣的叛军士兵早已杀红了眼,刀剑碰撞,喊杀震天。不时有冷箭从两侧的屋顶上射下,显然双方都动了真格,并非简单的斗殴。
地上已经躺了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铺路的青石板。而被她们争抢的那些绸缎,此刻大多也被践踏在血污之中,一些被掳来的美侍蜷缩在角落,发出绝望的哭泣。
“都给姥子住手!”
宁承宇运足内力,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暂时压过了现场的喧嚣。
厮杀中的士兵们动作一滞,纷纷看向声音来源。看到是三皇姥亲至,以及她身后那支盔明甲亮、煞气腾腾的亲卫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
然而,两位当事的头领——王大刀和李阎王,却只是暂时停下了攻击,彼此怒视着,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走向宁承宇。
“三皇姥!”王大刀是个满脸横肉的壮妇,率先嚷嚷起来,指着李阎王,“是这姓李的先坏了规矩!这批货是姥子的人先发现的!他他爹的手伸得太长了!”
“放你爹的屁!”李阎王是个面色阴鸷的瘦高个,尖声反驳,“这条街归姥子的人清扫!是你的人先动手抢!”
“你找死!”
“怕你不成!”
两人说着竟又要拔刀相向,完全没把近在眼前的宁承宇放在眼里。
宁承宇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看出来了,这两人根本不是在争什么绸缎美人,她们是在借题发挥,试探她的底线,争夺在这场“胜利”中的话语权和地位!
“够了!”宁承宇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本将军有令,严禁私斗,违令者斩!你们是聋了吗?”
王大刀梗着脖子,阴阳怪气道:“大将军,您也看见了,不是姐妹们不听话,是有人太贪心,想独吞!姐妹们拼死拼活打进来,总不能啥也捞不着吧?”她身后的士兵也跟着起哄,显然有恃无恐。
李阎王也阴恻恻地帮腔:“是啊,大将军,赏罚得分明啊。谁出力多,谁自然该拿得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宁承宇身后数量有限的亲卫营。
宁承宇瞬间明白了,她核心兵力不足,对这些收编来的、各怀鬼胎的部队控制力极其有限。
此刻若强行弹压,恐怕立刻就会引发更大规模的兵变!
但她更不能退缩!一旦示弱,她将彻底失去权威,沦为这些军阀的傀儡!
电光火石间,宁承宇做出了决断。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王大刀和李阎王,以及她们身后那些躁动不安的士兵。
突然,她剑尖一指,指向人群中一个刚刚叫嚣得最凶、此刻还在试图偷偷捡起一匹绸缎的王大刀部下小头目。
“此人,阵前违抗军令,煽动内讧,罪无可赦!”宁承宇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杀!”
她身后一名亲卫统领应声而出,动作快如闪电,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溅了旁边的王大刀一脸!那无头尸体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缓缓栽倒。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狠辣无比的处决惊呆了。
王大刀和李阎王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惧。
她们没想到宁承宇如此果决,直接杀人立威!
宁承宇剑锋滴血,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再次扫过众人:“还有谁,想试试军法是否森严?”
强大的压迫感笼罩全场。士兵们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敢与她对视。
王大刀和李阎王脸色变幻,最终咬了咬牙,低下头:“末将……不敢!”
“不敢?”宁承宇冷笑,“即刻起,所有劫掠所得,全部集中至皇宫广场,由本将军统一登记造册,论功行赏!再敢有私藏抢斗者,形同此獠!王大刀,李阎王,你二人约束部下不力,各领二十军棍,暂记下!若再出纰漏,两罪并罚!”
“是……末将领命!”两人不敢再辩,悻悻应下。
在亲卫营的强力弹压下,大街的混乱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但宁承宇的心情没有丝毫轻松。
她站在血污狼藉的街道上,看着士兵们不情不愿地上缴“战利品”,看着那些头领们阴沉的脸色,心中涌起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孤家寡人的冰冷。
这座她用野心和鲜血换来的城池,从未真正属于她。
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将她和她那看似宏伟的霸业,拖入深渊。
而此刻,距离盛京百里之外的西京行宫,萧楚天正站在地图前,听着密探传回的消息,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
“宁承宇小儿,果然镇不住场子。” 她指尖划过地图上 “盛京” 的位置,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冷冽。
她早已算准,宁承宇短时间内收拢的杂牌军看似凶猛,实则是为了不同的目的而聚集起来的一盘散沙。
一旦失去共同的敌人,必然会因分赃不均而内斗。
而她萧楚天,只需坐山观虎斗……呵。
真正的猎手,正在暗处蛰伏,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刻。
而盛京的浩劫,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