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如碎金般洒在红旗生产大队的土坯墙上,将农业学大寨的标语镀上暖融融的光晕。刚送完酱油从县城归来的牛车还停在晒谷场边,车辙里沾着的泥点混着酱香,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林晚秋站在晒谷场中央的老槐树下,指尖攥着供销社那张薄薄的订单,却觉得比千斤粮食还要沉重——这张纸承载的不仅是自家的生计,更是乡亲们眼里燃得正旺的希望。
沈廷舟将自行车支在一旁,顺手接过她怀里的空瓷瓶,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别站着吹风,刚从县城回来累了吧?他目光扫过围在四周的乡亲,黝黑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家都别急,晚秋有话要跟大伙儿说。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林晚秋身上。李婶的围裙还沾着面絮,显然是从灶台边匆匆赶来;王大婶怀里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孙子,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红薯;几个年轻媳妇站在后排,袖口卷得高高的,指尖还留着挑拣黄豆时蹭的黄斑。林晚秋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想起半个月前大家挑灯夜战酿酱油的模样,喉咙微微发紧。
乡亲们,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亮,县城供销社的王主任说了,咱们的红旗酱香酱油卖得特别好,县城的饭店和食堂都来要货,以后订单只会多不会少。
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叹。李婶激动地抓住身边人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年轻媳妇们互相交换着惊喜的眼神,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林晚秋等大家的情绪稍平,继续说道:之前赶工是按天算工钱,现在订单稳定了,我想正式把酱油坊办起来,雇佣咱们大队的妇女来干活,每个月给固定工钱,干得多还能拿奖金。
固定工钱?王大婶猛地抬起头,怀里的孩子被惊得动了动,晚秋,你说的是真的?咱们女人家在家门口也能挣上踏实钱?
千真万确。林晚秋从布兜里掏出早就盘算好的账本,迎着晨光展开,我跟廷舟合计过了,酱油坊分挑豆、酿晒、灌装三个组,每组设个组长,每月工钱按等级算,组长十八块,熟练工十五块,新手十二块,比在公社砖窑厂干活还划算。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十八块钱在那个几分钱能买根冰棍的年代,足够养活大半个家。几个之前犹豫的妇女立刻往前挤了挤,眼神里满是迫切。林晚秋看着大家热切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前世在都市打拼时,从未有过这样被人全然信任的感觉,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期盼,比任何荣誉都让人踏实。
沈廷舟适时补充道:工钱每月初五准时发,绝不拖欠。晚秋还会教大家正宗的酿酱手艺,以后就算自家想做点酱油吃,也能上手。他说着从自行车后座取下两个陶罐,这是昨天王主任额外给的奖励,酿酱油剩下的头道酱汁,大家分着尝尝。
李婶第一个上前接过酱汁,揭开陶盖的瞬间,浓郁的酱香便顺着风飘散开,引得众人纷纷吸气。她用手指蘸了一点抿进嘴里,眼睛立刻亮了:我的老天爷,这味道比城里供销社卖的香油还香!晚秋,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当天下午,酱油坊就热闹起来了。原来的二十个陶缸旁又新添了三十个,都是沈廷舟托公社供销社帮忙订做的,青黑的缸身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整整齐齐排在晒谷场西侧,像一队待命的士兵。林晚秋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正给挑豆组的妇女们示范:挑黄豆要拣颗粒饱满的,带虫眼的、瘪的都得挑出来,这直接关系到酱油的香味。
她指尖灵活地在黄豆堆里翻拣,金黄的豆子从指缝间滑落,在陶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婶学得最认真,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得扶,手里的豆子分捡得一丝不苟:晚秋你放心,俺们肯定把好第一关,绝不让一颗坏豆子坏了咱们的招牌。
酿晒组的王大婶正跟着林晚秋学习看曲种,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发酵好的豆曲,鼻尖凑上去轻嗅:这股子香味就是对的?林晚秋点点头,指尖轻轻捻起一点豆曲:你看这颜色,深褐发亮,闻着有股酒香,就是发得正好的。要是发过了会发苦,发不够香味就淡。王大婶立刻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虽然识字不多,却画得有模有样。
沈廷舟则在一旁忙着搭晾晒架,他身形挺拔,抡起斧头时肌肉线条在工装上绷得紧实,几下就将粗壮的木头劈成合适的长度。几个年轻媳妇偷偷瞟着他,脸上泛起红晕,手上的活却半点不含糊——谁都知道沈廷舟是林晚秋的丈夫,更是酱油坊的靠山,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没人敢偷懒。
念安也成了酱油坊的小帮手,他穿着妈妈做的新布鞋,手里捧着个小木盒,专门装挑出来的坏豆子。小家伙蹲在陶盆边,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半颗瘪豆都不放过。林晚秋路过时揉了揉他的头发:念安累不累?去树荫下歇会儿。孩子仰起晒得微红的小脸,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不累!娘说劳动最光荣,俺要帮娘干活,以后赚了钱给娘买花布。
周围的妇女们都笑了起来,李婶打趣道:晚秋,你这儿子真是贴心小棉袄,比俺家那几个皮猴强多了。林晚秋望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穿越到这个年代受的所有苦,在看到儿子健康成长的这一刻,都化作了值得。
日子在酱香与笑语中悄然溜走,转眼到了发工钱的日子。这天清晨,酱油坊的空地上摆了张八仙桌,林晚秋将一沓崭新的钞票按组别码好,红色的票面上印着领袖头像,在晨光下格外醒目。沈廷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登记本,准备给领了工钱的人签字画押。
李婶,挑豆组组长,十八块。林晚秋将钱递过去,又额外多给了两块,这是你上个月带大家超额完成任务的奖金。李婶颤抖着双手接过钱,指尖反复摩挲着票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晚秋,俺活了四十多年,头回拿这么多钱......以前俺家那口子总说女人家不值钱,现在俺也能给家里挣钱了!
王大婶领了十五块工钱,立刻把钱揣进贴身的布兜:这下能给俺家小孙子买斤红糖补补身子了,之前他总喊头晕,俺都舍不得买。几个年轻媳妇拿着钱,兴奋地讨论着要扯块花布做新衣裳,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群快乐的麻雀。
林晚秋看着大家喜极而泣的模样,眼眶也有些发热。她想起前世在美食博主时,粉丝千万,收入不菲,却从未有过此刻的成就感。这种用双手创造价值,还能带动他人致富的满足感,是任何流量都换不来的。沈廷舟悄悄递过来一块手帕,低声道:别激动,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酱油坊的红火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几个大队。每天清晨,红旗生产大队的村口都能看到慕名而来的外村人,想问问能不能也来酱油坊干活。林晚秋特意跟沈廷舟商量,又扩招了十个外村妇女,还请公社的文书帮忙写了招工启事,贴在公社门口。
这天傍晚,林晚秋正带着大家给新酿的酱油封口,远远就看到张兰挎着个竹篮,扭扭捏捏地朝酱油坊走来。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跟平时泼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晚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大嫂准没好事。之前酿酱油赶工时,张兰借口家里孩子生病,一天活都没干,现在见酱油坊能挣钱了,倒主动找上门来。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手里的活,将陶盖盖在装满酱油的瓷瓶上,动作干脆利落。
张兰凑到跟前,先是打量了一圈忙碌的妇女们,又闻了闻空气中的酱香,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晚秋啊,你看这酱油坊办得多红火,真是给咱们沈家争光。她拉了拉林晚秋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了些,俺听说你这儿还缺人,你看俺......俺也想来帮忙,俺干活可麻利了。
周围的妇女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悄悄看着热闹。李婶撇了撇嘴,小声跟王大婶嘀咕:之前喊她来帮忙,她说孩子发烧要照顾,现在倒想起这儿了。王大婶没吭声,却轻轻摇了摇头。
林晚秋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平淡:大嫂,酱油坊确实缺人,但都是要长期干的。之前赶工最忙的时候,我去叫了你三回,你都说家里有事,现在活儿理顺了,倒不用这么多人了。
张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嘴上却还强辩:那不是家里孩子真不舒服嘛......晚秋,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跟俺计较这个?再说俺还是廷舟的大嫂,你总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家不和睦吧?
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更该讲诚信。沈廷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面色冷峻,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之前晚秋求到你门上,你是怎么说的?现在看到能挣钱了又想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张兰被怼得说不出话,看着周围人鄙夷的目光,脸上挂不住了,猛地放下竹篮:哼,不就是个破酱油坊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林晚秋,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倒要看看你这生意能做多久!她撂下句狠话,扭身就走,背影透着十足的狼狈。
林晚秋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皱了皱眉。她知道张兰向来记仇,这次被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沈廷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安定了些:别担心,她翻不出什么浪花。咱们只要把酱油坊办好,让大家都能赚到钱,自然有人站在咱们这边。
夕阳西下,余晖将酱油坊的陶缸染成了金红色,浓郁的酱香在空气中弥漫,与炊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暖的乡村画卷。林晚秋看着忙碌的乡亲们,又望了望身边的丈夫和不远处正帮着搬瓷瓶的儿子,心里充满了力量。她知道,这条致富路不会一帆风顺,还会有张兰这样的阻碍,甚至可能遇到更大的困难,但只要一家人同心协力,带着乡亲们一起往前奔,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