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杀气无形。
天光未亮,文武百官便已到齐,只是今日的朝堂,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凝重如铁。
以吏部尚书李大人为首,身后乌泱泱跪了近三十名官员,大多是须发花白的老臣。
他们身着庄重的朝服,手持象牙笏板,却个个老泪纵横,神情悲怆至极。
“陛下——!”
李尚书一声泣血高呼,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声震大殿。
“臣,联名满朝忠骨,弹劾宸王墨景宸!”
他身后的老臣们齐齐叩首,声势浩大:“臣等,附议!恳请陛下为皇家体面、为江山社稷做主!”
李尚书抬起布满血丝的老眼,言辞凿凿,矛头却无比刁钻:“陛下!楚王墨景皓勾结邪教,罪不容诛,宸王殿下揭发有功,臣等绝无异议!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以那般污秽暴虐的手段,当着众人的面,将皇家长兄折辱至斯!那不是审判,那是私刑!是泄愤!”
“手足相残,何其酷烈!这与暴君何异?!”
另一名御史捶胸顿足,“宸王殿下执掌鹰卫,坐拥京畿防务,权势滔天!如今观其心性,竟是如此一个为泄私愤便罔顾人伦的疯魔之人!若他日……若他日他心中再有不满,是否就要将屠刀挥向这满朝文公,挥向这黎民百姓?!”
“陛下!此等暴虐心性,实乃社稷之祸患!恳请陛下,收回宸王兵权,以安朝臣之心,以正皇家威严!”
一声声“社稷之祸患”,一句句“暴虐心性”,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龙椅之上。
他们闭口不谈墨景皓该不该死,却将所有的焦点,都对准了墨景宸的“残忍”。
这是阳谋。
是用道德与祖制,来绑架皇权!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深邃的眼眸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老臣,指节在龙椅扶手上“哒、哒、哒”地反复敲击,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心中冷笑。
好一个“为江山社稷计”!不过是林氏倒台前,最后的疯狂反扑罢了。
他欣赏宸儿的锋芒,甚至默许了他的手段。
一把不够锋利的刀,如何能替他斩尽那些盘根错节的毒瘤?
可这把刀,也确实太过锋利。今日的集体施压,便是对他的警告。
殿内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雷霆风暴即将降临时——
“父皇。”
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墨景宸从百官队列中,缓步而出。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半分被弹劾的狼狈与愤怒,平静得仿佛众人声讨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他走到大殿中央,直直地望向龙椅上的皇帝,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儿臣,认罪。”
轰——!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满朝哗然!
支持宸王一派的官员们满脸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而李尚书等人,则是先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们准备了无数说辞,预想了宸王的百般辩驳,却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地……认了?!
“哦?”皇帝敲击的动作停下,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浮现出审视与陌生,“宸儿,你可知罪在何处?”
墨景宸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意,没有半分悔意,反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懒怠与……痴狂。
“儿臣之罪,在于不该因一人,而乱了心神,忘了体统。”
他坦然道,那双嗜血的眸子里,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浮现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凡人的偏执。
“阿蘅被人下药谋害,儿臣见了,便疯了。那一刻,脑子里没有什么皇兄,没有什么体面,只有一个念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谁敢动她,我便要谁……生不如死。”
“所以,李尚书他们说的没错。”
墨景宸话锋一转,竟是看向那群弹劾他的老臣,脸上带着一种“你们说得都对”的坦然,“一个会被情感左右,为一个女人便能发疯的亲王,确实……不配手握重兵。”
他说着,在所有人震惊到呆滞的目光中,竟亲手从腰间解下了那块代表着京畿防务与鹰卫最高指挥权的玄铁令牌!
他单膝跪地,双手将令牌高高举过头顶。
“父皇,儿臣自请交出兵权,闭门思过。”
他的姿态谦卑,语气却依旧带着那份独有的桀骜。
“江山万里,不及她眉间朱砂。儿臣……累了。”
疯了!
宸王是真的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真的愿意放弃那滔天的权柄!
李尚书等人欣喜若狂,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赢了!赢得如此轻易!
一个失去了兵权的宸王,不过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皇帝死死盯着下方跪着的儿子,心中翻江倒海。
别人看不懂,他岂能看不懂?
这哪里是认罪?这分明是以退为进,釜底抽薪!
从此,他便从朝堂的明枪暗箭中抽身,变成了一个“在野”的闲散王爷。
而一个闲散王爷,要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可比一个手握重兵、万众瞩目的亲王,要方便多了!
好,好一个墨景宸!
他这是要借着“闭门思过”,去暗中撕烂所有敌人的网!
皇帝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激赏,面上却必须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尚书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与一丝“失望”:
“准奏。”
他看向墨景宸,沉声道:“宸王墨景宸,冲动妄为,有失体统。着,收回京畿防务、鹰卫兵权!即日起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陛下圣明——!”李尚书等人激动地山呼万岁,仿佛已经看到了宸王一派彻底垮台的未来。
墨景宸叩首谢恩,缓缓起身。
在转身离开金銮殿的那一刻,他低垂的眼眸中,方才那丝“为情所困”的痴狂与疲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
他听到身后那些老臣压抑不住的庆贺与得意。
他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把本王当成闲人?
很好。